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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二十九 上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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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符之事雖了,但秦灼新傷在身,長樂仍撥小築給他,全做養傷之用。虞山銘那邊應當也會意,并未置詞。

挪動那日正值上元,合府合城燈明如晝,熱鬧非凡。院裡歡笑攘攘,屋中寂靜倒極不真實。秦灼這幾日又發了熱,行走不動,小厮便擡來藤屜子春凳,正要扶他上凳,一雙手已将人攙過來。

小厮見是阮道生,便喏喏退下。

秦灼一時怔然,搞不清他是個什麼意思。

二人雖叫長樂亂點鴛鴦,但明眼人都清楚,他倆中間實無事由。秦灼思索之際,阮道生已捉住他兩臂,彎腰将人負在背上,低聲道:“送你一程。”

這句話暗含分道揚镳之意,秦灼也不好掙紮,由人背出門時,院中正燃了鞭炮,噼裡啪啦得竟有些鼓樂喧阗的影。白煙紅屑滿天滿頭,小厮把車簾打起,秦灼叫他背着,鑽喜轎似進了馬車。

一路上二人相對默然,阮道生隻問了句:“要接那位娘子來照料你麼?”

秦灼知他說的是阿雙。阿雙是個女孩,更衣換藥多少不便,他本想回絕,轉念還是道:“勞煩你走一趟。”又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給阮道生,說:“她見了這個便肯來了。”

秦灼安置下不久阿雙便匆匆趕來,一見他便不住落淚。秦灼笑着安慰她,餘光中已不見阮道生的人,獨案上留下藥膏藥包諸物,并一枚銅鑄鑰匙。

他已經走了。

二人同住多日,這人不辭而别,秦灼心中乍有些空落,卻也實無挽留之詞,便如此作罷。反是阿雙問道:“這些日是這位郎君照料殿下麼?”

秦灼手裡抱着碗湯圓,緩緩點頭。

阿雙替他虛虛蓋了床棉被,失悔道:“是妾忘了早問一句。勞煩他多日,總該留人家吃碗圓子。”

秦灼提匙的手一頓,圓子又滑,便從匙邊溜下去,隻舀了一勺湯水,浮着點幹桂花。桂花還是初一采買的。

阿雙替他收拾箱籠,邊問:“我瞧殿下這裡隻一張榻,阮郎當時是睡在外間嗎?”

室内突然一靜。

阿雙自忖失言,正斟酌言辭,便聽秦灼道:“他同我一塊睡。”

語氣斷然,似乎在肯定什麼。

阿雙叫一聲:“殿下。”卻見秦灼神色平靜,重新将那粒圓子盛起來。

阮道生手下留情,未傷筋骨,但到底也是五十闆子,養了近兩個月才能如常走動。三月之初,公主府女官到小築給他遞帖子,一瞧落款,竟是劉正英。

“劉将軍登府拜見公主,說是當街沖撞萬分抱歉,向公主告罪。又聽聞甘郎如今傷愈,特擇上巳佳節時候,共二三好友交遊飲宴,請甘郎務必賞光。”

秦灼打開帖子草草看了,問道:“公主的意思是?”

那女官道:“公主知甘郎有氣,說憑甘郎處置。妾卻有一言,不知甘郎是否肯聽。”

秦灼颔首道:“請姐姐賜教。”

女官道:“劉将軍是永王一系,若無永王授意,想必不會上門求和。公主與永王不睦已久,如今劉将軍延請甘郎,便是遞了台階。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甘郎若順階而下,也成全了公主骨肉親情。畢竟如今看來,永王奪嫡的赢面最大。甘郎,你說呢?”

秦灼笑道:“姐姐說的是,那我便應下了。”

那女官去後,阿雙方從内室走出,輕聲問:“殿下當真要去?”

“經了公主府的明路,我就不得不去。”秦灼掂着那本帖子,“鴻門宴麼,瞧瞧也好。”

***

三月初三,京郊車馬辚辚,遊人如織。

劉正英宴飲時辰定在日暮,秦灼車至時已經黃昏。一帶暧暧餘晖裡,青春男女結伴而遊,眼波傳遞,笑語喁喁。

遊人多是三兩成行,河邊卻圍起人牆。見秦灼向那邊瞧去,迎客的小厮笑道:“今兒是有情人的好日子,不用顧着男女大防,是故今天最容易出事。聽說是兩個郎君為了争心上人,一時不慎雙雙落水。這不,連官差都驚動了。”

秦灼舉目望去,先瞧見的不是兵卒肩上金豸。

而是機緣巧合撞見的一個人的臉。

那人應當沒看見他,他也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隻由小厮引入酒樓。

此處位于青龍山陰,山間有一座觀音寺,酒樓便叫做紫竹林。絲竹悅耳,布置雅緻。秦灼一登樓便聽人叫道:“來了。”

劉正英拱手迎出來,臉上全無當日桀骜之氣,拱手笑道:“多謝甘郎不計前嫌,肯賞我這個光。”

秦灼也揖手笑道:“将軍言重,是在下沖撞在先,還請将軍勿怪。”

寒暄過後,二人便相扶入席。席間還有五六人,皆錦羅衣帽,見他們來也舉酒笑對。

角落裡,香爐中青煙幽幽。廂門一關,房中更是昏暗,衆人被窗邊殘陽映一身血淋淋的顔色,大笑着,露出兩排森白牙齒。

太過古怪。

劉正英大笑道:“這樣,我先敬甘郎一杯。從此便是自家兄弟,但有吩咐,義不容辭!”

他拿起一隻雕花酒壺,一手按住蓋子,一手握緊柄身,給秦灼滿酒。

秦灼并不舉杯,隻瞧着杯中酒水,仍含笑道:“在下有傷在身,恐怕不勝酒力,叫将軍笑話。”

衆人起哄道:“甘郎連杯酒都不肯吃,老劉,還不快折荊條來,與甘郎負荊請罪!”

“隻吃一杯罷了,醉倒又如何,今日便要一個不醉不歸!我們這麼多人,甘郎還怕沒法家去?”

劉正英将酒杯舉起,往他面前一遞,“甘郎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了。”

秦灼垂眼看向那酒盞。

盞中銀光粼粼,被日頭映成血水。

再擡眼,他已雙手接過酒杯,在劉正英杯口下輕輕一碰。

“豈敢。”秦灼微笑道。

***

河邊,曹青檀扶膝站起身,問:“既說這二人是為情而死,那女子身在何處?”

打撈上來的兩個青年面目模糊,身穿赤玄二色,已然溺斃,想是水中掙紮,衣帶都糾結在一處。但赤衣男子袍擺割裂,糾纏的一片衣角隻墜在黑衣男子身上。

短劍也緊握在黑衣男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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