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什麼事!
樓上紅珠朱唇輕啟,又吹了兩聲銀哨,衆人出手再不顧及秦灼。陳子元别無他法,隻得罵罵咧咧着纏鬥起來,邊高聲叫道:“自己人,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小秦淮現在不再顧忌,他們卻不能直走殺招,陳子元悶了一頭汗,正想怎麼解釋,忽覺左臂被人拉了一把。還沒回神,阮道生已刀光一振,同時秦灼左手劍插回靴邊,右手長劍一挑,趁衆人破綻之時,倆人突然毫無征兆、互相拽着往外奔去。
……剛剛扯那一下是讓我跑啊。
陳子元氣結,掉頭怒吼一聲。
衆人皆是一愣。
陳子元長刀一揮,轉身拔腿跑了。
他不知跟着跑了多遠,撐着膝蓋大口喘氣,才見秦灼松開阮道生手臂,雙臂抵在橋上,也彎腰平複氣息。再看阮道生,隻是呼吸微亂,臉都不帶紅意,壓根看不出有什麼事。
也對,假臉。看着比上一張還醜。
秦灼緩了口氣,轉過頭看向阮道生,道:“說吧,阮郎。”
阮道生看着他,竟還真開了口:“我來找我姐姐的下落。”
秦灼想起他之前提過,去京兆府盜取花行名單就是為了找他姐姐,便接着話問:“小秦淮?”
“不是。”阮道生頓了頓,補充道,“花行的主顧不少,小秦淮隻是其中之一,但小秦淮還有花行的人,我要找她确認消息。”
秦灼說:“看來你找到那個賣家了。”
阮道生沒說話,算是默認。
他的确找到了要找的賣家,但看樣不打算說。
秦灼背過身來,雙臂在身後扶住橋欄,半帶譏諷地看他,說:“花行線人無數,你一個一個問的?”
阮道生說:“用了一年。”
還真像這人能幹出來的事。
小秦淮的确在花行摻和過一手,秦灼也沒有起疑,隻眯眼看他,“但瞧她要殺你的陣仗,不像因為這個事。”
阮道生像是思索了一會,還是說:“她認得我。”
“認得你。”秦灼有些好笑,“從前的你?戴着這張假臉也認得?”
“你不是也認得我嗎?”阮道生這麼問。
秦灼被他問住了。
煩躁感和某種不可名狀的情緒再度冒頭,從體内一小口一小口噬咬起來。秦灼不願糾結,刻意忽視後徑直道:“阮郎,你攪和了我的事。你救過我——是、很多次,但之前我也救過你,現下又救了你一回。我不欠你什麼了。”
阮道生表現得很無所謂,隻點點頭。
這人似乎就沒有在乎過什麼欠不欠的,換個人他一樣救。
秦灼隻覺一拳打在棉花上,胸中氣悶不消更甚,也不理他,當即掉頭走了。陳子元跟在其後,眼看方向不對,急聲道:“殿……郎君,咱現在回去是自投羅網啊,人家肯定抄家夥等着咱們呢!”
秦灼将帷帽戴好,着意避開人流,低聲道:“明日就是初五,今日已經來不及了!”
陳子元知他心中懸挂何事,再不多勸,快步跟他再回小秦淮。
兩人再到那座金漆籬門前,卻見門上已然落鎖。
陳子元看向秦灼,秦灼也和他對視一眼。陳子元會意,左右一瞭,拔刀劈鎖,一腳踹開了門。
一進門秦灼便皺緊眉頭。
人去樓空。
兩人樓上樓下、前廳後屋全找了個遍,竟真的一個人沒留下。
陳子元張口結舌:“這也太快了。”
秦灼倒很冷靜,“是咱們跑得太遠了。”
陳子元隻覺喪失了思考能力,呆呆仰頭站了一會,方問道:“殿下,怎麼辦?”
“可能真把我們當成阮道生的同道,隻怕有詐,先走為上。”秦灼沉默片刻,緩緩颔首說,“也好。”
陳子元陡然激動起來,連連頓足道:“好什麼好?淮南侯的根底隻靠我們壓根查不清,這麼多年都沒把他查個幹淨,更别說他媽的還剩一天時間!這麼一來你怎麼辦,沒把柄制衡那個畜牲,你明天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陳子元扭過頭,秦灼正又沉又靜地看着他。
陳子元頭皮一麻,巨大的惶駭把他從頭到腳地包裹住,他哀聲叫道:“殿下。”
秦灼拍了拍他肩膀。
像那四年裡的無數次一樣。
“操。”陳子元拂開他的手,焦躁地抓着腦袋踱了兩步,突然爆發一聲怒吼,“操!”
秦灼似乎說了什麼,但陳子元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媽的他什麼都不想聽。他受不了這時候還要秦灼來安慰,他壓根看不了秦灼的臉,那張臉要笑着說,沒事。他媽的怎麼可能沒事?他時時刻刻看着,日日夜夜在場,四年上千日,秦灼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陳子元看着他被羞辱、被踐踏、被打成碎片,但連把他一片一片粘起來都隻能秦灼自己親手來做。他是少公、是主君、是南秦的殿下啊!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陳子元不是沒聽過死節的話,但他不敢死,太他媽不負責任。秦溫吉不在,秦灼身邊隻有他一個。秦灼這樣都沒說過一個死字,他怎麼配去死?
好了,現在他們終于逃出生天,秦灼似乎重新活過來了,眼裡有生機地、闊别數年般地好好活着,但因為這個人,他媽的罪魁禍首、始作俑者……
陳子元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等他恢複神智,自己已經一棵死樹般萎縮在地上,秦灼蹲在身旁,一隻手環過他肩膀,另一隻手緩慢有力地、一下一下捏着他的後頸。耳旁,秦灼低聲說道:“子元,我會殺死他的。”
“我會殺死他的。”他又重複一遍,像要說給自己聽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