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司階。”那人叫他,“不到時候。”
“已經過去八年,我八年沒有見她,我八年沒有見我親生女兒一面!你和我說不到時候!”曹青檀怒聲喝道,“并州案内情我一直守口如瓶,你的主子我也一直避而遠之!阿蘋在哪裡?我明天要見她!明日不能,你們的忌憚,我便公之于衆!”
那人手中輕輕一動,将一物飛擲過去。
曹青檀擡手接過,掌心是一支青玉簪子。
是他亡妻遺物,曹蘋失蹤時正戴在頭上。
“司階認得這物件。”那人似乎帶了笑意,“司階若一意孤行,明日收到的,很可能就是令嫒的一根手指。”
曹青檀渾身顫抖,手已叉上腰刀,刀已出鞘半寸。那鬥篷人與他相距不過數步,卻渾然不懼。
半晌,曹青檀雙臂頹然而落,刀光巍巍摔入鞘中。
他這反應在那人意料之中,風帽陰影底似乎有目光灼灼而射。
那人緩聲開口:“這樣吧,十日之後,我會叫你們父女見一面,但司階功夫了得,得隔着簾子,遙遙相見。”
曹青檀快速說:“行。”
“司階還是好好想想。”那人向他走來,“我是有條件的。”
他附耳上去,這個距離和聲音,就算屋外有高手窺探也聽不出什麼。他用氣聲道:“陛下已經開始調查影子了。而你也清楚,你的徒弟是什麼人。”
“孰保,孰舍。”那人将他五指合成拳,把玉簪握在掌心。
“還要司階自己決斷。”
屋頂上,一片磚瓦輕輕落下。
阮道生如同黑鳥,在曹青檀開門時身影一掠,投入夜色。
***
深夜寂寂,别宅隐透蟲鳴。
杜筠剛将元和八年的全部卷宗從大理寺調來,問:“怎麼突然要查曹青檀的女兒?”
“曹青檀應該知道真相,至少是真相的一部分。”李寒将已用書卷歸置好,把新的卷宗接過來,“但他不肯直言,明顯是有所顧忌。”
“我看他的神色,對并州案像是有愧。多番出言試探,他都從容應對,直到我提及他的女兒。”李寒說,“我隐約聽人講過,曹青檀的女兒也是元和八年走失的。”
在十一名金吾衛全部身死的同一年。
杜筠問:“僅因為他的神态嗎?”
“不止。”李寒快速翻看卷宗,“傲節,去料理并州案的金吾衛共十二名,十一名身死,隻留下一個曹青檀。如果滅口,為什麼不滅他的口?很可能他手中握着什麼把柄,也很可能,他也有把柄被人捏在手裡。”
“他的女兒。”杜筠手中一滞,“你是懷疑,曹青檀的女兒是被人挾持?”
“他的女兒在誰手裡,誰就是真正元兇。”
杜筠将卷宗一壓,遞給他看,“元和八年上巳,曹青檀之女曹蘋走失,第二日曹青檀立案,第三日卻撤訴了,沒找着人,也沒有交待。”
李寒道:“撤訴說明他知道了女兒的下落,但不準備動用公職之便。”
杜筠沉吟片刻,“隻能是為陰私之事。”
李寒正欲開口,突然門外一陣腳步聲急促,鐘叔小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郎、郎君,張老太公剛剛沒了!相公送來帖子,叫你明日一早去吊唁……這個時辰了,趕緊歇下吧,十三郎明日還要仰仗你們呢!”
李寒與杜筠對視片刻。
張霁的祖父駕鶴西去。
他們隐隐感覺,張霁所說的“時候”就要到了。
***
張府靈幡重重,遍戶飄白。
張霁是老太公長孫,自然與其父一齊跪在首位。張彤衷似乎不适應和這個兒子如此近距離相處,面色尴尬。他的繼妻立在一旁,也面有不忿。
青不悔前來吊唁,後頭領了李寒和鄭素。李寒上前上香祭拜,正見張霁起身,面色微微憔悴,眼眶通紅,卻一無淚水。
李寒輕聲道:“佚雲,節哀。”
張霁握了握他的手。
李寒道:“你照顧好自己,家中有事但凡找我。我雖幫不太上什麼,到底能做些力氣活。”
“祖父遺言,一切從簡,無需七七,子孫守過頭七就好了。”張霁持他的手臂,嘴角輕輕一動,“頭七之後,等我消息。”
李寒一時沒轉過來,“什麼消息?”
張霁反而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膀一笑:“走吧。”
李寒隻覺他有些古怪,卻說不出哪裡不對。這種異樣如劍懸頂,竟叫他連日生了寝食難安的恐慌,直到張老太公頭七過後——确切說是當晚,張府送來一張信箋。
是張霁的行書。
“明日酉時三刻,萬壽樓廂房甲号靜候弟至。案之所系、兄之故事,願與弟雅談。相期已定,勿早勿遲。兄佚雲拜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