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人群驚呼聲裡,一匹白馬疾馳而來。
衙役頓覺不好,揮刀砍斷身旁燈架。巨大的倒塌聲中,一座高達樓頭的龍燈轟然摔落,橫截在阮道生與秦灼當中。燈中數百盞紅燭燃起燈罩,雪化一般,頃刻之間便燒成一座披火的燈架!
阮道生被攔在外頭了。
秦灼不及多想,旋身一滾躲過劉正英一擊,厲聲喝道:“你湊什麼熱鬧!還不快走!”
話音未落,他似聽見狂風過境的聲音。
金紅沖天的火光裡,白馬如寶劍,直直刺出火海!
阮道生躍馬沖了進來!
他衣袖已被燎到,手背也有輕微燒傷,快得如同一支破空利箭。衙役齊齊刺刀向上的同時,阮道生雙腿一打馬腹,整個人騰空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躍馬姿勢如同獵殺的頭狼。
他雙腳落在秦灼面前時,已将環首刀拔在手中。
人群中已有人高呼:“阮道生!他是金吾衛武騎阮道生!”
秦灼心中大駭,這才意識到什麼,猛然擡頭去看他的臉。
阮道生居然沒戴張新臉。
“你他媽瘋了?!”秦灼破口大罵,撐劍要起身,被人手臂橫在腰間提起來。
衆人夾擊之勢已成,阮道生拖着他雖不算進退裕如,但到底能夠招架。環首刀收旋縱橫,一扇血花潑灑後,阮道生迅速道:“出去再罵。”
他耳朵一動,将秦灼一把推開,身還未返快刀已出,刀鋒從背後斜刺,同時長腿往身前一掃,踢開面前數人的瞬間擋下劉正英背後一刀!
劉正英狀如瘋癫,雖失準頭,但刀壓得更重。阮道生卻舉重若輕,一膝屈一腿撐,穩穩把那把重刀架在半空。
劉正英雖未占上風,但他手中着實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寶刀。阮道生隻欲速戰速決,是故直取蠻力相扛。如此撞擊下,兩人兩刀,都必有一傷。
劉正英後跌幾步,嘔了口血出來。
同時,咔地一聲輕響,環首刀刃破開一條裂口。
劉正英像發覺什麼,突然獰笑起來,不顧死活地再次重擊而上!
秦灼已鏖戰數個時辰,如今又被衙役圍住,自保已是盡力。隻能眼看劉正英刀鋒之下,環首刀被彎折到一個即将斷裂的弧度。
不要。
阮道生看準時機,猛擡一腳踢在劉正英腹上。這一腳用力極大,劉正英整個人幾乎被踹飛出去。但同時,秦灼聽見咔啷一聲輕響。
是刀刃折斷的聲音。
半枚刀鋒打個旋飛落在地。
火光前,阮道生十指舒張,緩緩握緊刀柄。
劉正英望見那截殘刃,聲嘶力竭地高叫道:“他的刀已經斷了!一鼓作氣,取此賊首級!”
但阮道生沒有分毫慌亂。
他朝秦灼方向投過一個目光,也不管秦灼是否會意,猛地擡手将那柄斷刀一擲,直直斬向劉正英咽喉。
斷刃沒柄而入後并沒有停止,鮮血如箭噴射時,殘刀已經擊飛他的頭顱!
轉瞬之間,秦灼猱身從包圍圈裡滾身出來。阮道生口中哨一聲,當即往他腰間一抓,将他單手攜到飛奔過來的白馬背上。
他的力氣竟這樣大。
這不是秦灼第一次有所領教,但是第一次心底有些毛毛的異樣。
下一刻,阮道生已一手環在他臂旁把住馬缰,縱身翻到他身後,在他耳邊高聲喝馬,往城門方向飛馳而去。
秦灼現在還沒回過神,才想起問:“你怎麼來了?”
“飛鴿。”
鴿子是陳子元在管,那小子不在,估計就是去放鴿子叫人了。隻是他怎麼叫了阮道生?
秦灼又問:“你的臉……?”
“剛回城,來不及了。”阮道生突然說,“低頭。”
秦灼低頭的一瞬才意識到已近城門。門前流民蜂擁入城,已成暴亂,紛亂嘈雜裡有人上城樓高聲叫道:“叛賊要外逃,放箭、快放箭!!”
緊接着,秦灼眼前一黑,被一件外袍兜頭罩住。
阮道生收回揭下外袍的手臂,一邊催馬,一邊微微俯低身體,将秦灼護在身下。
他的胸膛緊抵住秦灼脊背,通過血肉傳導,秦灼頭一回知道心跳可以這樣大得吓人,何止如雷如馬蹄,卻不知究竟是自己的還是阮道生的心跳。
他剛要開口,便聽見利器破空、鋒刃擦破衣袍的聲音。
箭雨紛紛。
身側兩條手臂肌肉繃緊,極速振動缰繩。乒乒砰砰的兵器相擊聲和不住的慘叫聲逐漸遠去、弭于無形,阮道生的轄制也漸漸放松。秦灼得以直起身,眼前一片漆黑野地,亂林向身後飛速投過,顯然已經出城。
他忍不住問:“你……”
“别說話。”阮道生低聲說,似乎忍耐着什麼。
最容易發生質變的就是沉默。
等阮道生勒馬收缰,秦灼才發覺到了什麼地方。山林岑寂,明月當空,把廟宇照得亮亮堂堂。
白龍山,娘娘廟。一切的初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