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元左右想不明白,道:“若不是長樂公主的意思,說不定就是虞山銘的主意,也保不齊是哪個狐假虎威……宰相還有三門窮親戚。”
秦灼看他,“長樂是皇女,皇家哪來的窮親戚。”
“皇家沒有,她母族總有啊。”
陳子元此話一出,見秦灼眼皮一跳,擡頭直勾勾看向他,忙問:“我說錯話了?”
“母族。”秦灼皺眉思索,“她的生母是皇帝的發妻,被皇帝休棄後死因蹊跷,但皇帝追封了她的長子、又如此厚待她的長女,卻沒有給她上谥。對她的娘家也……”
長樂的母族後來如何了?
朝中談論外戚皆以卞氏為尊,從未提及過長樂的舅氏。而長樂再獲寵愛,也沒有提攜自己的母家。
這不合常理。
陳子元道:“我去查。有眉目之前,殿下還是不要妄動。”
“我得去這一趟。”秦灼說,“勸春行宮有我們的人。”
“燈山不是全部撤離了嗎?”
“燈山撤離,但在籍的沒法走脫。就像阿南,在七寶樓有在冊的記錄。而行宮衆人都有宮籍,貿然離開反倒暴露。”秦灼将酒碗倒扣,“長樂的母族也要查,其他的……我去一趟,再說以後。”
***
行宮秋葉蕭瑟。
樂人已懷抱琵琶立于階下,待長樂車辇至,皆口呼“娘娘千歲”。人群浩浩蕩蕩往殿中擁去,一頂帷帽從樹影後一閃而過。
閣門輕輕一響,秦灼摘下帷帽,将門掩上。
閣中坐着一個女子,聽聞人來,也旋然起身。
秦灼看見她的臉時,止住腳步,蹙眉問:“閣下是?”
那女子做宮人打扮,年紀約在三十上下,對他微微一福,道:“郎君所候之人無法前來,托妾代為面見。”
秦灼微笑道:“姐姐怕是認錯了人,我是公主随從,走錯了閣子。”
他正要走,那女子突然問:“不知郎君記不記得,元和九年重陽,桐木生油、祝融降火一事?”
腳步一頓。
秦灼陡然轉身。
元和九年重陽,他居住的祝融台失火。
那年他不過十三,已墜馬斷了雙腿,熊熊烈火裡根本無法走脫。輪椅倒翻在地,瀕死之際,卻見有個小小的身影沖進火海。
那雙小手扒住他後背,連拖帶拽地将他往外拉。
他知道那是誰。不會有别人。
于是他拼命從喉間擠出聲音,若有似無地叫道:别管我,你快走。
那人沒聽他的話。她一直不聽話。
意識泯滅之際,他像聽見轟隆轟隆的聲音,像有什麼崩塌,又像又什麼砸落。等再睜開眼,他已被救出生天,九歲的秦溫吉裹着濕衣縮在榻腳,半張臉血肉模糊。
……像被重錘擂在心口,秦灼兩眼發花,幾乎能嘔出血。
祝融台失火是被做的手腳,但秦善隻是輕輕揭過。後來陳子元查得,秦灼寝宮的桐木屋梁被刷足了油,他回禀這件事時,隻有秦溫吉在一旁。
這件事隻他們三個人知道。
面前那女子用秦語叫他:“殿下。”
雙手加額,翻覆兩次,最後手心向上,緩緩叩頭。
這是初次觐見之時,秦人叩見少主的禮節。
秦灼受過這一禮,便算是承認。等她三拜之後,秦灼輕聲說:“請起吧。”
女子應聲起身,秦灼問:“如何稱呼?”
“妾賤命秀雲,是淑妃的線人,後來又見到了郡君。”
秦灼忙問:“郡君境況還好嗎?衣食如何?還有沒有人苛待她?”
秀雲答道:“一切安好,殿下放心。”
“溫吉未能受邀前來,是有什麼情況?”
“中宮駁了公主的帖子,說郡君身子不爽。妾是混在其他宮眷的随侍裡出來的。”
劉正英清掃秦人,正是得了永王的助力。隻怕永王已知秦灼與長樂合作,這才知會皇後,阻攔他們兄妹相會。
劉正英已死,估計永王下一步會對他正式發難。
秦灼思忖片刻,道:“宮中有我們多少人?”
“具體妾也不甚清楚,但二三十數總是有的。”秀雲道,“淑妃殁後,陛下遣送淑妃宮人,在宮内也多番清掃,我們不敢貿然互通消息,等郡君入宮才漸漸聯絡起來。”
秦灼聽出弦外之音,問:“是溫吉在做這件事?”
秀雲輕輕颔首,“宮中衆人,悉聽二位殿下調遣。”
秦灼沉吟片刻,“我本想偷天換日,請長樂公主将溫吉偷換出來。但以公主個性,不會做這種把柄确鑿之事,太容易在皇帝那邊露出馬腳。現如今,隻能造一場亂子出來。”
秀雲歎道:“隻是宮規森嚴,若要生亂談何容易?何況還有數道宮門,層層有重兵把守,古往今來闖宮之人,哪有逃出生天之輩?”
秦灼沉默了。這的确不像個切實可行的計劃。
閣外琵琶聲悠悠傳來,群弦撥動嘈嘈雜雜,熱鬧之外,閣子裡卻靜得發冷。
秦灼嘴皮輕輕一動,終于開了口:“你什麼時候回宮?”
“約莫卯時。”
“還有三個時辰。”秦灼看向她,“這樣,宮中有什麼端倪,事無巨細,統統講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