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沉時,西瓊驟然生變攻城。段映藍明顯有備而來,除了攻城雲梯之外,可供投石的砲車、用于半空作戰的樓車也一并運來,潮州城口腹暫包的美夢被箭林石雨轟然震散。
吳月曙對瓊兵的卷土重來有所預料,衛守已久的潮州軍士當即相援保衛。但潮州自上一戰起便大傷元氣,軍械未能補足,口糧雖解一時之急,到底不能作長久之用。至少他們必須沖破瓊兵包圍,再向四面州府求糧求援。
紛紛箭雨亂石裡,潮州暗門轟然打開,果毅都尉唐東遊一馬當先,率百數精兵出兵突擊。
潮州兵叫道:“将軍,瓊兵像要包抄,咱們闖不闖?”
唐東遊馬速不減,大聲叫道:“弟兄們,身後就是咱們的爹娘老小,怕死嗎!”
“不怕!”
“都是好樣!那就他媽的上前闖!要死,老唐陪你們死一塊了!”
潮州軍齊齊拔刀,高聲吼道:“殺!”
唐東遊快刀如斬亂麻,一片血肉四濺裡刀光閃爍。頃刻之間,潮州軍如銳劍出鞘,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入瓊軍隊伍,一時敵軍四散慘叫之聲不絕。
殺聲震天裡,段映藍叫一聲:“青弟。”
身旁,段藏青高大的身軀輕輕一聳,在彎腰拔劍時已大聲喝馬,如同箭矢般飛刺出去。他雙腳一踢,黑馬疾馳時高揮寶刀,向唐東遊迎面砍去!
唐東遊擡臂一擋,兩口刀刃碰撞,巨大的嗡鳴聲裡,唐東遊手臂隐隐發麻。
段藏青所用一口長杖大刀,據說重達七十斤,這一刀之威少有人扛。唐東遊到底是一員悍将,竟能硬生生接下他這一刀,雙臂一揮将刀鋒打開,提刀撥馬再沖上來。
段藏青有些意外,大笑道:“不錯,是個好手!”
“不錯你姥姥!”唐東遊大喝一聲,一抽馬鞭,再度揮刀刺去。
段藏青笑意未褪,雙手驟然一擰,寶刀掄圓如火輪四濺,攔腰向唐東遊劈來!
段藏青沙場威名不假,但在其姐弟□□的風聞下到底略遜一籌,唐東遊更是不屑,隻道他是借段映藍上位的庸碌之輩,卻不料他一口重刀使得出神入化,暗悔輕敵。那刀風眼看要将他斬作兩段,唐東遊别無他法,隻得躍下馬背。
正如了段藏青的意。
段藏青當即揮刀一砍,眼見就要将唐東遊頭顱砍下!
就要這麼死了。
就要這麼死嗎?
唐東遊雙目圓睜,下一刻,那刀光就能讓他鮮血四濺。
但搶在所有人的預料之前,一把更快、更薄的軍刀破風擊來!
一閃而逝的火光如同流星,刀鋒與刀鋒磨割之際,那把飛來之刀竟将段藏青的杖刀直接打開。刀風切面而過,打落了唐東遊的頭盔。
唐東遊腦仁嗡嗡發疼,轉頭去看刺在地上的那把軍刀。
那是一把形制普通的環首刀。
重約一斤,用料尋常,是折沖府軍械庫裡一抓一大把的材料。
而就是這樣普通的一把軍刀,竟能将重數十倍于它的長杖大刀霎時撞落!
唐東遊尚未回神,已聽一聲駿馬高嘶,面前那把環首刀已被人抓在手中,他也被人一抓後襟,擡手提到馬背上。
身材勁瘦,鶴勢螂形,白馬黑衣。
不是蕭恒又是誰!
唐東遊大驚失色,“你不是走了嗎!”
蕭恒未作答複,低聲喝道:“撤退!”
唐東遊咬牙道:“不行!我們得沖出去向周圍求援!”
“硬碰隻是羊入虎口,不想大夥一起死,就帶人撤退!”
一句之後蕭恒再未理會,因為段藏青已經策馬揮刀直沖過來。他臉上的玩笑戲谑之意消退得一幹二淨,獨目之中燃起熊熊複仇烈焰——就是這個混賬射瞎了他的左眼!
段藏青大叫一聲,寶刀如同白鷹俯沖,鳴叫着向蕭恒劈身砍落!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避開的一刀。
瞬息之間,唐東遊隻見蕭恒雙腿用力一打,雙腳竟脫離馬镫,直直從馬背上騰空躍起,直接跳到比刀風還要再高幾尺的半空。而他手中刀比他的身形還快,搶在段藏青掄刀再劈的同時猛然劈向他的頸側!
刀刃即将砍入段藏青肩胛之際,一支飛箭淩空射來,砰地将環首刀擊斜幾分。一束血流飛濺,段藏青堪堪劃破手臂時,白馬突然俯沖,将蕭恒接在背上。
蕭恒毫不戀戰,當即撥馬高叫道:“撤!”
唐東遊咬緊牙關,也對身後士卒大聲叫道:“撤!快撤!”
不遠處,段映藍放下大弓,高喝一聲:“在後包抄,一個不留!”
唐東遊飛快打馬,出乎意料,蕭恒并沒有搶在前方,而是在隊尾斷後。紛紛箭雨裡,唐東遊不斷揮刀,隻聽得身後乒乒砰砰的兵戈交擊聲、哀嚎慘叫聲。他快馬奔去,臨近城門時大聲叫道:“開門!蕭将軍回來了!傳告使君,快開城門!”
在蕭恒的白馬沖入門後,城門将亂箭投矢阻斷在外,轟然閉合。
***
蕭恒剛走上城樓吳月曙就快步迎來,當即對他跪倒,“請将軍受我一拜!”
蕭恒忙去扶他,“使君請起。”
吳月曙忍不住道:“将軍神威天降,實乃潮州之幸。不知将軍是做少公先鋒,還是孤身而返?”
“我自己。”蕭恒說,“他有更緊要事,使君要體諒。”
吳月曙也不敢奢求秦灼回來,如今已是大喜過望,“将軍哪裡話,能得将軍已是天助,是在下之幸,潮州之幸。如今在下仍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轉身捧出軍印,向蕭恒再度跪倒,将印舉過頭頂,“在下一介書生,治理民生尚可,若論征戰不過紙上談兵!此戰損兵折将,實在無顔面對全體将士。望将軍體恤潮州百姓,代為受印,在下必當退治辎重,協助将軍!”
吳月曙一上來就拱手相讓軍政大權,衆人始料未及。唐東遊忍不住叫道:“使君,咱們沒有怨怪你!”
吳月曙歎道:“我有自知之明,今時今日隻有蕭将軍能保潮州。”
蕭恒平靜看他,卻道:“使君何必故技重施。”
吳月曙與他對視片刻,苦笑一聲:“我是小人之心,怕将軍再棄潮州于不顧,但除了這個,在下再沒有任何籌碼,和誠意。”
他雙臂高舉軍印,堅聲道:“在下的确要以此為縛,把将軍拴在潮州。隻問将軍一句,此印,要不要接?”
樓外殺聲不斷。
幾近窒息的沉默裡,吳月曙手中一輕。他渾身如同過電,骨頭架子一松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