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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二十九 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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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前,賀蓬萊領旨至七寶樓擒拿梅道然,對人道:“着鎖。”

梅道然被結結實實捆在地上,喘口氣道:“卑職和蕭庶人毫無瓜葛,更遑論同謀叛逆。這種罪名,卑職絕不敢認。”

“先帝元和十四年底,韓天理逃離并州上京告狀,蕭庶人特請旨意,點名要你緝捕韓氏歸案。元和十六年,你又由蕭庶人舉薦督工七寶樓。以後樁樁件件,莫不是永王代君鋪路。蕭庶人向來與陛下不睦,你二人若無交情,他會舉薦一個驸馬手底的金吾衛擔此重任麼?”

賀蓬萊皮笑肉不笑,“旅帥,莫把人當作傻子。”

梅道然抿唇片刻,擡眼道:“我要面見天子。”

賀蓬萊道:“陛下無需你鳴冤,認罪就是。就算旅帥不認,大理寺也有的是叫你開口的本事。”

皇帝要他的白紙黑字,必須将梅道然釘死成叛逆一條。若非如此,不足以論罪永王。

梅道然冷笑一聲:“刑獄鍛煉,屈打成招。閣下要覺得管用,不妨試試。”

正說話,一名内侍匆匆跑來,附耳對賀蓬萊說幾句什麼。賀蓬萊聞之一笑:“梅旅帥鐵骨铮铮不肯開口,不若去聽聽你們的監造岑郎說了什麼?”

梅道然眉心一跳。

賀蓬萊堵了他的嘴,将他帶到公堂屏風後。

大理寺卿夏雁浦端坐,嚴聲問道:“梅道然督工七寶樓,是否有受永王之命監視之意?”

底下立着個缁衣人,似在忖度。

夏雁浦道:“那我這樣問,元和十六年勸春行宮鬥樂,韓天理臨近奪魁時監造突然橫插一腳,是不是永王授意?”

“是。”

“是梅道然傳的消息?”

岑知簡默然片刻,還是答:“是。”

“督工七寶樓後,梅道然依然接受過永王的調令。”

“是。”

“梅道然很熟悉七寶樓的格局布置,火藥安放處,他也常去。”

梅道然的确負責樓内巡察,岑知簡點頭,“是。”

夏雁浦再問:“七寶樓失火當日,應當是梅道然的值守。但他并沒有在樓中,是不是?”

“……是。”

屏風後,梅道然呼吸逐漸急促。

賀蓬萊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走出屏風去。

他代天聽審,夏雁浦也不敢怠慢,起身揖手。賀蓬萊也還禮,轉頭問道:“岑監造,梅道然是不是永王的同謀?”

“我不清楚。”

“你隻需要說是,或者不是。”賀蓬萊聲音壓得極低,像提點了句什麼。

數息沉默。

岑知簡說:“是。”

……

一片漆黑。

深夜,酒肆,他長刀出鞘,将曹青檀釘在地上。曹青檀雙手撐地,身下罩着蕭恒。梅道然聽見咯吱一聲。

曹青檀頸骨咔咔作響,陡然一轉,和他直愣愣地眼對眼相盯。随即,雙手也骨折般詭異一擰,将貫穿後背的長刀拔出提在手中。

梅道然悚然一退。

曹青檀血淋淋站在他面前,圓睜兩隻眼。

梅道然以為他會殺了自己,但他沒有。

那雙眼望着他,流下兩行血淚。

……那股鑽心之痛又襲來了。

意識模糊裡,梅道然被喂下個什麼,半刻之後,便覺五内如焚,肢骸俱裂。這種苦楚讓他想起植入觀音手的開背之痛,與此刻把人打碎又再度捏合的力量異曲同工。

有人要救他活。

還要活嗎?

朦胧中,梅道然聽見急切的喝馬之聲,冷風割面,像在趕路。一雙手緊緊握住他,那人在耳邊低聲說:

“活下去師兄,活着來報答我。岑郎還在,活着,要個究竟。”

***

梅道然睜開眼睛。

眼前是個短須虎目的漢子,見他醒來,扯着嗓門大聲喊道:“醒了啊将軍,可算醒了!哎,啥時候喝湯藥啊?兄弟,你自己成嗎?”

他邊說邊往梅道然嘴裡灌,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給憋死。那漢子手腳大亂,旁邊一隻手接過藥碗,道:“我來。”

蕭恒從榻邊坐下,将他扶起,邊給他捋背邊喂藥。

那漢子在一旁歎道:“兄弟,你說你年紀輕輕,有啥想不開的。我和石猴兒迎上京城時将軍剛帶你闖出來,郎中說你是半點求生之志都沒有,吃了解藥也拉倒。要不是我們将軍喊啞了嗓子叫了你一路,隻怕救回來的也是個死人了!”

他嗓門大,蕭恒咳了兩聲都沒聽見,等蕭恒擡眼看他,他已經嘴一秃噜抱怨完了。

那漢子隐約覺得說錯了話,忙收拾了藥碗撤下。蕭恒又扶梅道然躺下,說:“這裡是潮州,暫時安全。你的觀音手已經解了,不要多思,好好修養。”

梅道然咳嗽起來,從嗓子裡擠出字:“你呢?”

蕭恒道:“集會那邊還有一枚藥,我弄了來,已經吃了。”

梅道然這才安下心,合眼睡過去。

觀音手根除,筋骨血肉也緩慢恢複,梅道然直到近月底才下床行走。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他沒說,蕭恒也不提。

一日清晨,蕭恒練完刀,回頭正見梅道然站在窗裡瞧。他打着赤膊,一身淋漓大汗,擡手撩開浸濕額發,邊問:“不吃飯去?”

梅道然揚了揚吃空的粥碗,碗底還黏在幾枚糠皮。他忍不住問:“我聽說潮州糧荒了好一陣,鎮日就吃這些東西?”

蕭恒铿然收刀,也往屋裡走,說:“吃不上。”

梅道然啞然片刻,又問:“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蕭恒默了一息,将右腕向上一翻。

隻消一眼梅道然就看個明白,胸中一堵,不知是氣結還是心酸,千言萬語隻作一句:“你受苦了。”

蕭恒反倒笑道:“比以前要快活。”

梅道然瞧着他,也笑了,從他對面轉身,靠窗抱臂站着,叫道:“道生。”

又頓一頓,“你想要我怎麼稱呼。”

蕭恒道:“都好。”

“曹青檀死了,他救了你,我殺了他,咱們師兄弟的緣分也斷了。”梅道然一笑,“将軍——就這麼叫吧。”

梅道然說:“多謝将軍救命之恩,姓梅的欠你一條命,來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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