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先去洗漱,蕭恒也坐着等他,阿雙便再去添置早點,叫他倆一塊吃了。秦灼剛梳好頭,陳子元已經匆匆來報:“殿下,外頭有遞帖子的。”
秦灼打簾出來丢開梳子,問:“什麼人?”
陳子元揭帖一瞧,“卓鳳雄。”
秦灼與蕭恒對視一眼。昨日蕭恒未得見他的廬山面目,今天他卻登門來找秦灼。
蕭恒道:“柳州政務雖交給我,對外仍是你在料理,如今他來,估計是那幾百畝罂粟田的事。”
秦灼問:“隻怕他手下有見過你的人,你要不要避一避?”
“無妨,我昨天做了僞裝。”蕭恒略一沉吟,“把梅子叫進來。”
卓鳳雄若是影子,手下人多半是青泥,梅道然在場,若有變故也能控住局面。
卓鳳雄進屋時秦灼仍坐在桌邊,桌上膳點熱氣騰騰,蕭恒已吃完餅,正端碗喝胡辣湯。他不用勺,竟也沒出半分動靜。
秦灼那邊是一碗醪糟圓子,見人進來,笑道:“請卓郎坐,不知有沒有用過朝食,不如一塊?”
吃着飯見客,擺明不把人放在眼裡,卓鳳雄卻不以為忤,從堂間椅子裡坐下,道:“在下吃過了,初來乍到,按着規矩,先來拜會少公。”
衆人稱卓鳳雄為“阿郎”,秦灼本以為是個高大男人,卻見一個陰柔少年,穿一件石青鑲金的對襟胡服,手持一柄象牙折扇,兩眼笑盈盈,同他實際身份大相徑庭。
他往蕭恒那邊一瞧,笑道:“喲,這位便是蕭将軍吧。在下本想孝敬少公幾個服侍灑掃的,如今蕭将軍在,我那幾個丫頭更是搬不上台面的粗笨東西。待我尋羅幾個美貌少年,再獻給少公不遲。”
他話裡話外意有所指,秦灼舀了粒圓子,笑對卓鳳雄道:“難道卓郎清晨拜訪,隻為探看我屋裡事嗎?”
卓鳳雄笑道:“哪裡,在下前來,是為示誠。”
“我卻沒瞧出來。”
卓鳳雄敲了敲象牙扇,幾個小厮便擡了幾口箱子上來,卓鳳雄道:“都是些家鄉土貨,望請少公笑納。還有些分給府内哥哥姐姐們的東西,也都在外頭了。”
又有小厮捧上一隻寶盒,卓鳳雄放在案頭,道:“這可是專門孝敬少公的好東西,雖比不上仙丹金貴,卻也差不多了。”
秦灼含笑道:“卓郎客氣,如此破費,不知所為何事?”
卓鳳雄道:“自然還是那五百畝罂粟田的事。聽聞少公前幾個月下了禁令,要斷了我們吃飯的路子,今日登門造訪,就是給少公看個誠意,望乞寬限幾日。”
“若是寬限不了呢?”
卓鳳雄笑吟吟道:“少公何必言之過早。這些東西又不是少公的産業,賣給我也沒什麼損失,和氣生财嘛。”
秦灼點點頭,“卓郎也說到了,這并不是我的産業,你來求我,是求錯了人。”
卓鳳雄笑道:“少公如今是柳州的當家,隻需高擡貴手。具體怎麼來,那就全看在下的本事。”
一席話畢,秦灼也沒應承下什麼,卓鳳雄留了大幾口箱子,顯然也不覺得空投了錢财。
待卓鳳雄遠出門去,秦灼才對蕭恒道:“挺會做樣。隻怕早就知道是你拿着柳州,所以來拜會我,實際來刺探你。”
他想了想又問:“他的确是影子的人?”
蕭恒道:“跟他進來的那幾個小厮,身形步法,應當是青泥。”
他看了眼梅道然,梅道然也點點頭。
秦灼蹙眉,“既如此,卓鳳雄也該知道你是影子出身,這樣公然帶人過來,就不怕叫你瞧出馬腳?”
蕭恒沒說話,顯然也沒有想通。
梅道然問:“他這些東西,咱們怎麼處置?”
秦灼道:“收下。”
“收下?”
秦灼微笑道:“不隻要收下,還要大張旗鼓地收下。叫衆人都知道,卓鳳雄來走我的門路,走通了。”
他将卓鳳雄放下的那隻寶盒轉到手邊,撥開鎖扣,隻見裡頭是一枚烏黑丸藥。
秦灼臉色一變,還未開口,蕭恒已手臂一揮,将那盒子砰地蓋上。他習慣性使用右臂,多少失了力道,擡手竟将那盒子掼在地上。
一聲巨響裡,寶盒四分五裂,那丸藥也骨碌碌滾遠了。
秦灼未料蕭恒當即發作,再看他,他正面色陰沉,氣息也微微不穩。
千言萬語在胸,最終秦灼隻歎得一口氣,捏了捏他手臂,自己拿了塊手巾将那藥丸包起來。
阿雙聽得動靜,忙收拾了裙子要幫忙,秦灼叫住她:“你别碰。”
阿雙哪見過他們這等陣仗,問:“這是什麼東西?”
秦灼一時未答,阿雙便知不是善物,正要含糊過去。秦灼已起身,連手巾帶丸藥的丢在盂裡,道:“西南有種秘藥,以阿芙蓉做引,哪怕性冷如冰,用之亦能□□,常作榻上催情之用。”
阿雙大吃一驚,不敢說話。
蕭恒和梅道然精于用毒,得知此物也是常理,但秦灼又如何知曉?
秦灼道:“阿雙下去吧,藍衣也一塊。”
梅道然瞧瞧他倆,給阿雙打了眼色關門下去。屋裡隻剩下他們兩個,蕭恒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秦灼也從原處坐下,輕輕道:“我沒用過。”
蕭恒深深呼吸,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秦灼渾身一震,一時也沒有掙脫他。
蕭恒緊緊握着他,打斷他接下來自剖傷疤來自證清白的話,隻說:“你不用講,我都知道。”
秦灼手指打了個顫,叫蕭恒扣住,十指嚴絲合縫。
他低聲叫道:“過去了少卿,都過去了。”
秦灼一愣,突然被這一聲抽幹力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側傾倒,默默靠在他手臂上。
蕭恒沒有摟抱,似乎隻是借他個肩膀。這樣靜靜坐了一會,秦灼瞧着兩人交握的手,滿心荒唐,問:“接下來,想怎麼做?”
蕭恒道:“卓鳳雄的打算,我明白了。”
秦灼說:“他想激怒你。”
隻怕卓鳳雄昨日就猜出蕭恒身份,卻不知蕭恒會不會再度約見。他激蕭恒相見,恐怕已設鴻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蕭恒道,“那就如他所願。”
***
數日後,赤衣江上。
十數艘畫舫停靠,管弦聲悠悠,舟上客人衣着各異,一派觥籌交錯。
卓鳳雄今日舟中擺宴,實際要議阿芙蓉的價錢。蕭恒要入虎穴,唐東遊不放心,極力要求跟從。
蕭恒本不答應,還是梅道然說:“多個人多條路嘛。不過唐将軍,你可得低着嗓門,這一船人的耳朵比兔子都尖,謹防禍從口出。登船之後,務必聽從将軍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