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牽了馬,卻不騎,隻穿了巷子慢慢走。他們沒趕上看燈,街市也陸續收攤,沒了燈火照映,攤頭的傀儡面具也色彩濃豔起來。
秦灼拿了隻兔子面具瞧,蕭恒問:“喜歡?”
秦灼道:“給她們捎點什麼回去。”
“前面有家糕點鋪子,從柳州遷來的,不知道打沒打烊。”
秦灼笑道:“隻買零嘴,你還當她們是小孩子呢。”
秦灼便往脂粉攤前去,一一打開聞了。這些胭脂水粉雖不名貴,但是由時新花卉磨成,勝在新鮮幹淨。秦灼問:“能挑一點看麼?”
那攤主笑道:“外頭這些都是叫客人試的,您盡管瞧。”
秦灼拔下頭頂玉簪,挑一個簪頭勻在手背上,用指腹輕輕揉開,看了看顔色,道:“沒兌鉛粉吧?”
攤主忙道:“哪能,都是拿最新的杏花種子磨的,上臉保證又香又潤,一點不澀。”
秦灼道:“我瞧這色不夠白。”
攤主笑道:“這是郎君生得白,粉都蓋不住呢。”
這話像是誇女人,秦灼便沒接,道:“包兩盒粉,再兩盒玫瑰花汁子的胭脂。”
攤主道:“瞧郎君是個行家,隻怕沒少給娘子買胭脂吧。”
還不待秦灼答話,攤主見後頭白馬旁立着個俊俏少年人,便笑道:“這位是郎君的兄弟吧,也替心上人捎一件呗。你哥哥都給嫂子挑了,一家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唷。”
秦灼隻笑道:“哪有什麼嫂子。家裡隻有兩個妹子,替她們捯饬罷了。”
蕭恒也不說話,從秦灼手中拿過那隻小包袱,搭在鞍鞯上。
秦灼見他牽過缰繩,低聲道:“不知者不怪。”
“我沒有生氣。”
蕭恒半垂着臉,隻說了這一句。
秦灼沒再提這話,隻道阿霓隻穿着阿雙的舊衣,便給她買了條新裙子,石榴紅,這麼大的女孩子正是愛顔色的年紀。
話到阿霓,秦灼想起一事,道:“阿霓也該相看人家了,隻是她從前……我們不會覺得什麼,但外人知道,怕她不好嫁人。”
蕭恒道:“我能養得起她。”
他想了想,繼續道:“她年紀還小,若真沒有良人……她如今也識了字,以後自己打理田地,或做點生意,也能養活自己。”
秦灼笑道:“那你要娶個賢惠娘子,好好待我們小姑子。”
蕭恒沉默一會,道:“我不娶妻,我自個帶着她,我們兩個這麼過。”
秦灼問:“你不怕人說閑話?到時候姑娘大了……”
蕭恒再度緘默,說:“我總不能丢下她。”
秦灼歎道:“你若為阿霓打光棍,丫頭知道了,隻怕心底也不是滋味。”
蕭恒定定看着他,說:“我不是為她。”
秦灼不敢接他這話。
兩人半挨不挨地走,手臂相貼,手指偶時相蹭,卻沒一個人有牽手的膽氣。
街邊雖已下燈,卻有二三疏星,一天明月,光輝淡淡,落身脈脈。二人一路無話,卻誰也不願早歸,竟這樣一路出了城。
河水銀波粼粼,兩人一馬的影子映在水底,像雙沉璧。
秦灼慢慢踢着石礫,蕭恒低頭瞧他行走,突然問:“進石子了嗎?”
秦灼一愣,道:“不妨事。”
蕭恒卻住了步,對他說:“别把腳磨壞了,先弄一下,你扶着我吧。”
秦灼要彎腰,但不敢很動膝蓋,隻能擡腳。蕭恒便蹲下身替他脫鞋,說:“你撐着我的背,别倒了。”
秦灼竟也沒有推拒,一手扶在他背部,隔着衣料,清晰摸出脊梁骨和骨上傷疤,那麼硌,和他鞋中石子一樣。他低頭瞧蕭恒的發心,突然像瞧一個小孩子,心底一軟,差點伸手撫摸上去。
蕭恒似乎握了握他腳踝,秦灼隻覺半邊身子一麻,蕭恒已将鞋幫他提上。他提鞋用的也是左手。
秦灼瞧他腰間,環首刀也是挂在左側。
他這些時日左手提刀,左手拿箸,連牽馬都是用左手。秦灼再忍不住,問:“你的右手怎麼了?”
蕭恒一頓,說:“前一段扭傷了左肩,雖然無礙,但不敢輕易活動。”
“的确無礙?”
蕭恒笑道:“我騙過你嗎?”
他說了這句話,秦灼反而更加惴惴,還是道:“回去讓我瞧瞧。”
蕭恒道:“你想好,你若要瞧,從今往後,隻給你一個人管了。”
秦灼便笑道:“我豈能越俎代庖?你既有數,我自然放心。”
蕭恒颔首,擡手捋了捋馬鬃。
白馬輕輕噴了個響鼻,秦灼瞧蕭恒安撫它,忽然想起蕭恒從前那匹馬,聽說戍守潮州時由他親自操刀宰殺分食了。而蕭恒雖說無妨,那個嚴冬到底叫他發生了變化。這個男孩子,更像個男人了。
秦灼心中莫名酸脹起來,這麼低頭看一會,忽然問:“你沒有話和我說嗎?”
蕭恒擡頭瞧他,說:“你不願意。”
秦灼無話可說。
時至中夜,二人不再行走,上馬打道回府。蕭恒左臂環過他振動馬缰,卻在身後同他隔開一線距離,沒叫他的後背貼住胸膛。馬蹄聲催動時,秦灼無意識地想:他果然還是用左手。
院中阒寂,蕭恒跳下馬背,秦灼也躍到地上。今夜兩人似乎邁出了一步,回來又退到原來的位置。一夜美景如同夢幻泡影。
蕭恒對他說:“明天見。”
秦灼也點頭道:“明天見。”
***
明天秦灼并沒見着蕭恒,聽唐東遊講,阿芙蓉的路子有了動靜,蕭恒親自去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