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巳節夜裡和蕭恒出去,身邊幾個近人都知道,但見了他上次的态度,這次也沒人再問。吃完早飯,秦灼直接道:“有事要議,和我進屋。”
陳子元褚玉照跟在他身後,一進門,便見案上擺着一張輿圖。
秦灼臨案坐下,道:“褚山青雖然暫退,但秦善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陳子元皺眉道:“但咱們的人手……”
“這件事不急,但得有個打算。”秦灼道,“既有蕭将軍做盟友,從前不敢想的事,如今也該想一想了。”
褚玉照摸了摸下巴,“倘若直接南下,勢必正面大明山。大明山是南秦天塹,這麼多年都是易守難攻,咱們隻怕得用十倍之軍,才能有三分勝算。這條道不能走。”
陳子元想了想,“蕭重光不是要挖運河辦漕運嗎,走水路?”
褚玉照冷笑一聲:“等他那漕運建起來,隻怕殿下的兒子都能上陣父子兵了。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
秦灼瞧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隻道:“如今之計,需要取道西南。”
褚玉照緩慢點頭,陳子元瞧那輿圖,問:“西瓊?”
秦灼道:“是羌。”
陳子元霍然擡頭,神情極度驚悚,斷喝一聲:“不成!”
秦灼道:“隻是談生意。”
陳子元反應太激烈,褚玉照不免看去,見他手背竟寒毛倒豎。陳子元叫道:“殿下,他待你雖仁義一些,到底還是有那些龌龊心思!當年若不是為了治你的雙腿,我說什麼都不會叫你跟他走!你若借道羌地,他得找你要什麼報償你能想不出?”
“那就不借。”秦灼冷笑道,“這是最佳選擇,并非唯一打算。他若不得寸進尺,我也願和他做個友鄰。若他貪得無厭,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陳子元默然片刻,問:“殿下,這事兒,你不打算告訴蕭重光嗎?”
秦灼道:“我和他是聯軍,按理,該同他講。”
陳子元說:“但他不會答應。”
秦灼捏了捏鼻梁。
褚玉照皺眉,“我們自家事,還用他同意?”
陳子元拐了他一胳膊,接過話道:“那什麼,殿下,您打算啥時候找羌君說這件事?”
秦灼道:“賀蘭荪是個精明之輩,我們若無七分勝算,他決計不會開口相幫。當務之急還是厲兵秣馬,先把潮州和柳州攥緊了。”
二人便不多待,一塊出了門去。走遠了些,褚玉照方開口:“我瞧殿下對羌君并無斬草除根之意,難不成……”
“想什麼呢,咱殿下連蕭重光都不答應,能看得上他?”陳子元聲音低下來,“有點于心不忍吧。”
“不忍?”
“是,從前那些……都是強迫,隻有這個羌君賀蘭荪,是殿下自己算計來的。”
陳子元頓了頓,“殿下當年陷在秦善掌中難以脫身,恰恰這位小羌君對他有些心思,殿下就自個搭上了他。賀蘭夙願得償,對殿下魂牽夢萦,自然說什麼都言聽計從。殿下稍微落了點淚,羌君就自己去求秦善,接殿下去羌地修養。其實治腿隻是個抽身的借口,但羌地是用蠱的老家,還真把殿下的雙腿給接好了。”
褚玉照說:“聽着他對殿下倒還算尊重。”
“尊重?”陳子元嗤笑一聲,“你知道他把殿下安置在何處?”
“何處?”
“他的後宮。”
褚玉照輕輕吸一口氣。
陳子元目含痛色,啞聲說:“他還修了彤史,公然……召幸殿下。你知道當時人都怎麼說?說南秦少公若是個女人,早他媽揣上賀蘭的種了!他也是個好玩花的……那些藥他也不是沒用過……我跟殿下去的羌地,我他媽就在外頭聽着!殿下現在不想殺他,估計覺得是自己選的路,沒必要罷了。”
他又歎口氣:“你明白殿下為什麼不肯叫姓蕭的知道了吧。碰過殿下的,除非殿下自己喜歡,其他的,蕭重光不得一刀一刀剮幹淨喽!這還是沒名沒分呢。”
褚玉照冷聲道:“那他也是越俎代庖。”
“殿下不肯答應他,卻又肯叫他這麼越俎代庖。”陳子元頗為惆怅,“雖然我也不願意承認,但我瞧着,殿下隻怕也堅守不久了。你也别成天和蕭六橫眉立目的,到時候他倆真好了,你就裡外不是人。這苦我在長安可吃夠了。”
陳子元望天歎道:“克死紅鸾星隻招男桃花,你說咱殿下是個什麼命啊?”
褚玉照握緊劍柄,長久不語。
***
秦灼今日沒幹别的,一直在算賬。他推了柳州政務,蕭恒便将兩州财務托給他管,這一托便有托底的架勢,非絕對信任而不能。
轉眼到了天黑,堪堪把糧倉出入勘合好。阿雙來催用晚飯,秦灼便問:“将軍回來了麼?”
阿雙搖搖頭,“不若殿下先用飯,妾給将軍留下一些。”
就算阿芙蓉買賣有了線索,今日也不會打草驚蛇,至多套個話熱絡熱絡,如何也該回來了。
秦灼看了眼天色,道:“給我盛碗粥吧。”
賬簿一瞧就到中夜,秦灼合衣從内室羅漢床上睡下,不知過了多久,朦朦胧胧間,便覺得有人進了屋。
外頭已是晨光熹微,内室垂一道紗簾分隔,蕭恒果然坐在簾外,從阿雙手裡接過碗粥。他行走素無腳步聲,秦灼也不知怎麼發覺了他,便揭了蓋身的外袍坐起,叫道:“将軍。”
蕭恒不料驚醒他,忙道:“你接着睡,我這就走。”
秦灼已披衣打簾走出來,道:“已然醒了,說會話。”
他如今人剛清醒,說話還帶點鼻音,那枕頭是繡花緞面,從臉上留了印子,倒像女子的淡淡妝靥,又沒束髻,鴉青頭發披了一身。蕭恒沒見過他的睡态,甫一見忙别開視線,隻管吃粥。
秦灼從他對面坐下,道:“阿雙再貼個餅子來。”
阿雙掩門下去,秦灼瞧他,“怎麼才回來。”
這句話的嗔怪之意有些過了,蕭恒卻未察覺般,隻答:“混進去瞧了瞧。”
“聽說是筆大買賣。”
蕭恒道:“是,他們領頭的叫卓鳳雄,人人稱一聲阿郎。是個重要人物,我們是生臉,沒給引見。卓鳳雄手下常年做阿芙蓉買賣,算是柳州的老主顧,這次暗中潛入潮州,隻怕是要打探我們的動向,再決定怎麼下手。”
秦灼問:“你想怎麼辦?”
“一網打盡。”蕭恒頓了頓,“這位卓阿郎,隻怕也是影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