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變故橫生,潮州和虎贲多少有了間隙,究其根本,還是各自的領頭沒有擰成一股繩。他們若當真坦蕩,公事公辦還好說;若當真好上,那彼我不分更好。現在一個退避三舍,一個做賊心虛,兩人一生分,底下的如何不會瞧眼色?
兩軍交際如舊,但為免糾紛,漸漸成了各帶各的兵馬。蕭恒行動基本都是帶潮州營,剿匪開路的确艱險又少油水,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虎贲軍也沒有再參與。
入夏時分,打通東西的一小段糧道初初修好。永安運河轉接陸路,入山再轉溜索,将運程縮減大半,更将原本無路可通之處勾連,可以直接橫跨西部丘陵從丹州購糧。丹州雖少水稻,卻是粟米之鄉,這段糧道堪稱雪中送炭,使暴雨之下夏稻難收的潮州暫躲一劫。
卻不包括虎贲軍。
蕭恒秦灼仍維系着表面尊重,潮州虎贲卻有面北眉南的勢頭。如今蕭恒根基逐漸穩固,手上事務也逐漸冗雜,他忙着帶人剿匪,便把糧道之事交給程忠代為料理。
連和他最不對付的褚玉照都得認,蕭恒的确很會識人。程忠雖有意氣,但頗具管理之才,上次一番敲打後蕭恒又委以重任,他意料之餘更是盡心竭力。但程忠主事,變成了虎贲借糧的一個坎。
在蕭恒那裡,糧道為便捷聯軍百姓糧食取用的說法從沒變過,但他連日在外,摸不着半個人影。這件事到底怎麼做,目前是程忠說了算。褚玉照抹不開面去負荊請罪,程忠多少還有怨氣,隻口不提借虎贲行走一事。
甚至秦灼來問,程忠隻客客氣氣道:“隻怕再鬧出上次的事端,讓少公同我們将軍再生嫌隙,卑職實在不敢做這個主。”
秦灼便道:“他們若再敢生事,我便持了人來請将軍處置。”
程忠笑道:“少公在将軍心中重有千斤,将軍怎敢處置少公的人。更深露重的,少公請回。茲事體大,卑職同各位同僚議過之後,定給少公一個答複。”
秦灼把話聽得明白,道了辛苦便打道回府。
石侯在旁聽得膽戰心驚,低聲勸道:“程哥,南秦少公是咱們将軍心尖上的人,咱們這麼不給情面……”
程忠冷笑一聲:“就因為他是将軍心尖上的人!将軍待他如何大夥不是沒長眼睛,對他言聽計從,畢恭畢敬多少尊重,是個石頭都該焐熱了!他怎麼待咱們将軍的?褚玉照一個手下都敢對咱們将軍橫眉立目冷嘲熱諷!要是真沒那個意思,就别吊着将軍耽誤他一輩子。他們虎贲不樂意,我還嫌他們殿下一不是良家二不能生養,配不上咱們将軍哪!”
石侯還想再勸,程忠拍拍他肩膀,道:“他被我拒了,你想想,還能去找誰?”
石侯欲言又止,“他是個心高氣傲的,倘若硬是咬死不松口,就是不肯去找咱們将軍呢?”
程忠沒想到這一層,一愣,又緩聲道:“秦少公如何也是做主君的,一人臉面同将士的性命相比算得了什麼?要是他緊着臉皮也不肯同咱們将軍服軟,那隻能怨他的兵瞎眼投錯了主上,活該這麼餓死。”
程忠若隻是自己有怨氣還好,他不是全然無智之人,還能捺住脾氣公事公辦。但他打定替蕭恒出氣,簡直油鹽不進。他要把秦灼推到蕭恒那裡去,他要打破這冰炭交煎的僵局,若是把局攪散了,他也不後悔。蕭将軍總不缺更好的人。
虎贲的日子越發難捱,終于,蕭恒的馬蹄踩着一場夜雨回來。
從前他遠行回院,總得先來站站,但現在刻意守禮,絕不肯在夜間和秦灼私下見面。秦灼這邊的窗開着,瞧見景色前先吹進雨風。這雨好,透明得像清油,打落在墨夜上,潤了它卻濕不透。
絲絲濛濛的雨簾後,對面的窗裡點了燭火,那窗也被騰地擦亮了,一個人影被勾勒出來。秦灼隻瞧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隻吃茶。
陳子元仍皺眉往外看,問:“你今晚就去找他?”
秦灼說:“夜長夢多。”
陳子元卻不樂觀,問:“蕭重光若是也不答應呢?後頭的進程咱們的确袖了手,上次的事,這邊也沒給他說法。他是個能藏心思的,說不定對咱們也有怨氣……”
阿雙侍立一旁,忍不住道:“我瞧蕭将軍不是如此心胸狹隘之人。”
陳子元卻苦大仇深,“萬一,萬一叫他一口否決,殿下還能拉下臉皮再去求他?要麼不去,要麼就得一擊必勝啊!”
褚玉照冷聲道:“那這盟不聯也罷。”
陳子元忙擡胳膊拐他。
秦灼手指刮過杯沿,說:“他一定會答應。”
***
蕭恒連日未解甲,一卸下便露出頸邊一圈紫紅壓痕。他洗了把臉,正想吹燈睡下,便聽門外叩了兩叩。
他有些不可置信,片刻遲疑,直到門上又響兩聲,他忙快步上前開門。
門外,秦灼抱着酒壺瞧他,有些微醺,眼神清亮,臉龐卻透着些紅潤的光。他身上沾了些雨汽,呼吸有些潮,還有熏香之後淡淡的蘭麝氣息,混合酒氣一起撲在蕭恒臉上。
蕭恒腳像生根,心中卻一緊,問:“怎麼了?”
秦灼認真瞧他一會,笑了,柔聲叫他:“阿恒。”
蕭恒腦中一空時秦灼已經擁過來。
他隔着門檻,從木屐裡踮起腳。蕭恒木然許久,沉默地擡臂抱住他。
酒壺落地成碎片,門也被秦灼一腳帶上。他将蕭恒推倒在竹椅裡,自己跨坐着解衣袍。
屋外下着雨,屋内也潮熱起來。燭火在案邊昏昏跳着,像秦灼上下躍.動的身體。秦灼仰起頸,汗意抹了他滿身水光。他要叫嚷般大張開口,卻喊不出一聲,那寸鮮紅.舌.尖往外探着,臉邊分不清是汗是淚還是津.液。蕭恒牢牢把住他,由着天地搖晃,竹椅吱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