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和他對視,認真道:“我是愛重您。”
鶴老将腿放下去,蕭恒也直身站起。陳子元本去瞧他二人,卻先一步看見秦灼神情。
他眼中訝然消退,睫毛微微一顫,當即将眼仁埋在絲絲縷縷的陰影裡。在他斬眸回神前,陳子元卻搶先瞧見他眼中異光,光盡頭倒映的是蕭恒的影子。
陳子元想說些什麼,但如此情形,說什麼都不合宜。下一刻,秦灼已經滿酒起身,雙手将那盞酒水捧到鶴老跟前,略躬身,客客氣氣地笑道:“鶴老,請您吃酒。”
鶴老目光微動,笑着将酒接過。
蕭恒突然道:“聽聞鶴老有一隻描金寶盒,是英州刺史所贈,執此一物,可當萬馬千軍。”
鶴老醉眼乜斜,呵呵笑着搖手,“哪裡,一點小玩意,叫底下這些人胡傳八傳,還真傳出個百萬雄兵!”
蕭恒問:“不知明日是否有緣,請鶴老示之一觀。”
鶴老吞掉秦灼所奉酒水,“好說,好說。”飲後不久,便倚座打起了鼾。
主人既醉,侍女便領蕭恒衆人出去安置。這寶宅極其闊大,更有曲徑回廊,映在山間,一派幽深密麗。陳子元聲音壓在腳步聲下:“今夜算是白折騰進去了。”
秦灼道:“本也沒指望今夜辦成什麼事。他要下車作威,就得讓人家使盡威風,從咱們這邊賺了面子,底下的事才好談。”
他轉頭問蕭恒,“據說那金盒裡是英州刺史的一枚私印,白鶴山常為官府做事,這就是英州刺史替他們掃平麻煩的便利。你做什麼提那隻盒子?”
陳子元心下一轉,做了個口型:“搶?”
蕭恒搖頭。
金盒内雖是刺史私印,但官府幫忙掃尾自然得看鶴老的顔面。蕭恒這張生臉,得來也是沒用。
但他乍然提了,定有旁的打算。
四人分得兩間房,蕭恒秦灼自然合住一間。屋中已設香爐、熏籠諸物,垂簾亦密密拉好。房門甫閉,秦灼便蹲下身,替蕭恒撣去膝蓋上的灰土,将每一條衣褶都給他撫平。
蕭恒吓了一跳,忙彎腰攙他,卻沒有将人拉動。他也面對面地蹲下,要握秦灼的臂膀,秦灼低垂的手指一動,已握住他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輕輕捏過去,不說話。
蕭恒問:“怎麼了?”
秦灼仍蹲着垂着臉,突然傾過上身探臂要抱他。
蕭恒一膝支住地面,伸手摟住他的腰,輕輕捋他的脊梁骨,察覺秦灼臉貼在自己頸側,呼吸也漸漸平複。蕭恒才輕聲開口:“我們起來,好嗎?”
秦灼答應一聲,這樣摟抱着站起身,等立定才分開距離。他臉上殊無異色,隻是眼圈微紅。
蕭恒問:“吃得酒不少,難受嗎?”
秦灼搖搖頭。
蕭恒摸了摸茶壺,倒了盞熱茶給他吃,說:“累你受了委屈。”
秦灼道:“兩家話。”
“潮州柳州事态緊急,咱們隻等他這一晚上。今夜先禮,明日後兵。”蕭恒頓了頓,“以後有我,别這麼吃酒。”
他這話囑咐得逾矩,秦灼聽在耳中,隻輕輕答應一聲,低頭去啜那盞熱茶。一盞茶吃盡,蕭恒已絞了手巾遞給他,秦灼擦臉之際,蕭恒已抱了一床褥子下來,從地上鋪展開。
秦灼瞧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知什麼滋味,叫一聲:“将軍。”
蕭恒擡頭看他。
秦灼說:“一塊兒吧。”
這話一出,他也不看蕭恒,将靴子一踢,合衣卷被翻到榻裡。許久,方覺身邊床鋪一沉,那人蹑手蹑腳地上來,将另一床被一拉,背身躺了下來。
***
太陽甫露了臉,秦灼便睜開眼,和坐在榻邊的蕭恒目光一撞,心中感覺十分奇異。他一時也懶得起身,頭側一側靠在枕上,開口帶着點鼻音:“你總起這麼早?”
蕭恒替他攏了把被子,從懷中取出個東西遞來。
鐵青色的一隻錦盒,描金縷彩,圖紋繁複。
秦灼不明其意,蕭恒擡了擡手腕,示意他打開。
秦灼将鎖扣一扳,一見盒中那物倏然擡首,定定瞧着蕭恒。
他想說你瘋了,但他清醒地知道,蕭恒不會瘋。
蕭恒從不意氣用事,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秦灼緩緩撐起身,倚在枕上,問:“你有什麼打算?”
蕭恒未語,臉向門外一側,秦灼起身細聽,隻聞一片喧鬧嘈雜之聲,腳步聲與翻箱倒櫃聲大作,還有人大聲叫嚷:“寶盒叫誰藏了去?現在交出來,鶴老還能饒你們不死!萬一等咱們從身上房裡搜出來,就别想保住腦袋!”
房内日光微微,一枚方角私印被潤得光澤熠熠。蕭恒将寶盒合上,重新放回懷裡,聲音冷如含冰:
“昨晚下的威風,是時候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