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願意。
蕭恒不是沒想過為什麼,他想不通,如今看着二人相持的手,突然頓悟。
或許真的隻是情鐘。隻有喜歡才會這麼蠻不講理。
秦灼真的喜歡他。
蕭恒去看秦灼,秦灼卻掉過頭,不再看他。
他喜歡羌君,自己卻這樣惡語摘指他的心上人,若是有丁點情分,那點情分也該斷盡了。
蕭恒往後退一步,道:“我出言不遜,你見諒。但……那些事,你别太由着他。”
語罷,他沒等秦灼反應,自己快步下樓。
秦灼仍緊持賀蘭荪手腕,當即吩咐陳子元:“蕭将軍吃醉了,你護送将軍回去,把虎贲都帶上,以免将軍鬧起酒來沒人制得住。”
他将扳指脫下,丢給陳子元,說:“别騎馬了,坐船。”
陳子元領命,當即要走,卻被秦灼叫住。
他将釘在柱上的環首刀拔出來,握的不像刀柄卻像一個人的手。秦灼擡手抛刀給陳子元,目中深色陳子元不懂也得懂。
樓下影子欲追,秦灼立即打了隻茶碗下去,他向下而望,笑着揚了揚自己與賀蘭荪相持的手。
待蕭恒背影消失在門外夜色,秦灼才放開賀蘭荪,重新從欄杆邊坐下,渾身都有些脫力。
賀蘭荪捏了捏手腕,看他一會,也微微一笑,和他隔着不遠不近一段距離坐下,怅惘般歎道:“這麼興師動衆地送他走,又不肯趁夜走山路。少卿,你是多防着我,多怕我暗中加害他。”
秦灼一隻手撐在欄上按了按頭穴,雙眼半合,笑一聲:“這可不好說。争風吃醋自古有之,香旌這樣心愛我,萬一妒火中燒,引一場情殺來呢。”
賀蘭荪歎道:“你這樣想我,我好傷心。”
“今夜沒有羌醫,卻有英州的兵馬。我原以為自己是座上賓,沒成想是釣上餌。”秦灼支着腦袋轉眸看他,“香旌,你這樣待我,我也傷心得很呢。”
賀蘭荪對他笑道:“咱們心有靈犀罷了。”
燈影搖撞,兩人在五彩陸離的亂光中對坐,像一雙精魅。賀蘭荪擡袖掃了掃膝,起身要回屋,突然在秦灼跟前頓步,叫:“少卿。”
“你用過阿芙蓉的事兒,蕭将軍知道嗎?”
秦灼手指落在欄杆上,擡起首,對上賀蘭荪一雙可惡至極的笑眼,忽地綻然一笑。
他說香旌。
“幹卿底事。”
***
秦灼坐到酒闌人散,也就自個回了車中。阿雙坐在油壁車等他,也聽說了今夜之事,見他神色倦倦,便幫他打散頭發,問:“殿下同羌君談妥了。”
秦灼道:“還留着臉,往後的事就能繼續講。”
阿雙答應一聲,輕聲問:“咱們是歇息一夜,還是趕回去?”
“回去吧。”秦灼靠在車壁上,“蕭重光已經走了,我回去瞧瞧他。”
阿雙默然片刻,終于忍不住道:“殿下,你為什麼同将軍吵呢?将軍他不是鐵打的,他也是個人。七夕那天他騎了半夜的馬回來,見羌君在,一口熱水沒吃,站了站就立刻騎馬走了。他給你備好了禮,是他拔城射旗的第一支箭,但撞見了羌君的白玉像,也沒送出去……殿下,将軍對你的心意比真金還真,别這麼折磨他了。”
秦灼幹笑一聲,“阿雙,我沒有聾,也沒有瞎,他的心意我怎會不知道,誰能比我更知道?全天底下人的心加起來,哪能頂上他一個?”
阿雙說:“但殿下不能把心給他。”
秦灼垂着眼不說話。
阿雙丢開梳子,提裙從他面前跪倒,顫聲叫道:“殿下,你若不能叫他求仁得仁,就叫他斷了念想,别這麼吊着他了。你熬煎他就是熬煎自個,看他這個樣你自己能好受到哪裡去?妾求求你了,算妾求求你了!你就算為了自己,别再這麼兩廂折磨了!”
她伏在地上,許久,方聽秦灼如釋重負般輕輕歎道:“好,等我替他做了最後這件事……不欠他了,我和誰都能斷幹淨了。”
車簾因風拂動,一隙月色入照,秦灼面白如霜。馬車辘辘而行,他忽然想起什麼,問:“那支箭呢?”
阿雙搖搖頭,說:“蕭将軍拿着走了,或許留着,或許丢了。”
出乎意料,秦灼沒有分毫惋惜之意,反而一笑,說:“也好。”
他打開車簾,轉頭遠眺。夜色盡頭,一片錦水湯湯。
他想,終于到了與君長訣的時候了。
***
長訣之地,行舟漸遠。
虎贲衛另乘他船,不遠不近地相随。小舟上,陳子元遠遠站在船頭,留蕭恒和梅道然坐在艙中,相對無言。
梅道然解了酒囊遞給蕭恒。蕭恒接在手,還是吃了一口。
夜間漁火零星,也有晚歸的漁船,不遠處,采蓮女正輕輕唱曲。蕭恒握着酒囊,突然開口:“這是什麼歌?”
梅道然聽了一陣,“耳熟,聽調子,像《巫山一段雲》。”
蕭恒唔了一聲,不再說話。
梅道然看他許久,擡掌想按他後頸,又落下,突然沒頭沒尾道:“我陪你再去問清楚。”
蕭恒臉沖着江面,“何必自取其辱。”
舟頭,陳子元捏緊那枚虎頭戒,眼望江水。一輪皎月沉于江心,被烏濃漣漪打碎。
夜色盡頭,那采蓮女猶凄凄唱道:
“海誓樽前重,山盟枕畔輕。塵清泥濁兩分明,有事喚卿卿。”
“我似蛾身火,君如百丈冰。休将此恨報無情!”
欲去馬還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