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目光觸上那物,眼底冰冷。
足量的阿芙蓉。
這是要毀了蕭恒。
英州應該清楚,如此脅迫,交出秦灼後蕭恒也必不能善了。此舉無異于魚死網破,結局很可能兩敗俱傷。這是得不償失之行。
他們究竟要圖謀什麼?
燈籠雨腳般紛亂搖晃,影子橫七豎八地暗藏魑魅。台上衆角纏鬥,锵锵哐哐地鑼鼓齊鳴。
法海喝道:我不放你待怎樣?
白娘子持劍怒目:殺上禅台取你命!
蕭恒擡手落向那粒藥丸。
手指即将觸碰到丸子時,驟然從天而降一聲高喝:“樓中沒人!”
燈籠被撞得乒乓亂響,蕭恒将藥丸向鶴老迎面打去的瞬間,卓鳳雄将太師椅往後一拉,霎時拔刀刺向蕭恒左胸。
當一聲兵器交擊,藍衣人猱身躍在蕭恒面前,手中鋒芒格下玉龍刀。
變故突生,鶴老扶緊欄杆起身,胡須微微顫抖。
他們借口周旋,沒想到蕭恒出面也是為了拖延時間。雙方你來我往,梅道然已經将錦水鴛搜了個遍!
秦灼壓根不在樓中!
樓外雨聲越作越大,更像殺聲震天。暴雨雷鳴破門而入之時潮州營沖入樓中,和樓下環伺的英州守備殺作一團。樓上,影子齊齊奔出廂房,缭亂刀光裡将蕭恒二人團團圍住。
白娘子鬥法了,水族掀波相助了,錢塘江大潮漲了,金山門台階淹了。蕭恒接了環首刀在手,對梅道然大喊道:“你去追岑郎!這是軍令!”
梅道然狠狠咬牙,掄臂劈出一刀,飛身投出窗外,隐沒在雨夜之中。
卓鳳雄冷笑一聲:“這就要看看是你的左手快,還是你師父的玉龍刀快了!”
蕭恒不發一言撩刀就刺,刀光亂濺燈光搖晃。刃與刃相摩而過的哐啷聲裡,二人雙肘重重一撞,骨骼震動聲隐隐作響。
鶴老已在混亂中被掩護逃走,樓上數名影子夾擊蕭恒一個。影子之力非同尋常軍隊,内鬥起來便如禽獸撕咬。
蕭恒衣衫已有破損,涔涔血流順手臂滑落,氣息也微微不穩。卓鳳雄一躍而起,長刀嘩然一亮,下一刻就要刺穿蕭恒胸口。
利器入肉聲響起。
蕭恒竟不躲不避,拼着那一刀貫穿胸膛,反手橫刀一挑,骨頭粉碎聲響起時,環首刀刃已砍斷卓鳳雄的右臂!
斷肢落地時卓鳳雄喉中發出一道悶哼,往後栽倒在地,被環首長刀迫住咽喉。
持刀人身體微晃。
胸前,玉龍寶刀沒柄而入,半截刀鋒刺穿胸膛自後背而出。蕭恒沒有拔刀,那把刀現在也拔不得。
蕭恒聲音不知因疼痛還是憤怒微微顫抖:“秦灼在哪裡。”
潮州營本事雖不及影子,但勝在人數衆多,終于将樓上影子制服。程忠沖上樓來先看見蕭恒後背刺出的刀鋒,肝膽俱裂地大聲叫道:“将軍!軍醫,快叫軍醫!”
蕭恒卻全然不顧,緩慢半跪在地壓緊刀鋒,咬牙顫聲喝道:“說!秦灼在哪裡?!”
“好個重光,好個鎮西将軍,好個天大的情種!”卓鳳雄咯咯笑起,鮮血濺在面上,一張臉蒼白又狡詐。他左臂撐住身體,俯在蕭恒耳邊。
卓鳳雄柔聲道:“你們兩個……地底下見吧!”
陡然之間,他赤手擒住環首刀刃,瘋狂地嘶聲吼道:“點火!”
***
電閃雷鳴中,馬車沿陡崖颠簸而馳。一人一馬緊追其後,馬蹄濺起泥水陣陣。
馬車近在眼前,梅道然雙腳一踢馬镫,縱身躍上車蓋。駕車者也是影子,聞聲身形一旋,袍底寒光一閃,兩枚手刺已橫架梅道然刀口。
滿山古樹幽森,閃電罅縫中如同鬼影。兵刃蹭剮火花,血花般迸濺在夜中,車轅後兩人襲來打去,馬車搖晃得愈加劇烈。
二人交手間,一刀被挑開刺向馬腿,駿馬高嘶一聲,突然不受控制狂飙而去。
雨夜山路難行,崖口處又逼仄,馬蹄極速奔跑時,梅道然突然感覺天旋地轉。
外面的車輪已騰空歪下,整輛馬車就要墜落山崖!
梅道然忙去勒拽馬缰,閃避時擡刀格擋。駿馬一聲哀鳴,大半車身已淩空滑落。
那影子雙腕一翻,兩枚寒刺就要刺入梅道然後心。梅道然深吸口氣,一手纏緊缰繩的同時滾到崖上,手起刀落正跳向對方手臂。影子本就立在車上,因車身動蕩而身形晃動,驟然受他一挑,腳下一滑,竟失足跌下崖去。
此時,駿馬後蹄已滑落崖下。
梅道然雙手被缰繩勒得鮮血直流,雨泥太滑使不住力,整個人往懸崖邊拖拽而去。他額角頸側青筋暴起,兩腮肌肉鼓動,一刀刺在地上借力,大喝一聲拉拔馬車。
又一道閃電墜落。片刻雪白光芒裡,他看見岑知簡扒緊車門的雙手,和毫無血色的臉孔。
梅道然大聲喊道:“手給我!”
岑知簡半個身子探出馬車,手臂剛伸出去,駿馬突然失力後跌,他整個人又摔回車中。
梅道然失聲叫道:“岑丹竹!”
他雙目充血,兩臂因力竭微微顫抖,喘息再三才勉強調勻呼吸,大聲喊道:“岑知簡,你信不信我?我數三聲,數到三你往前跳!别怕,我一定接着你!我死都會接着你!”
暴雨裡岑知簡缁衣盡濕,頭頂蓮花冠欹斜,再沒有平日雲淡風輕之意。他淋淋得像深山老林裡鑽出的山鬼。一道慘然馬鳴裡,他望着梅道然雙眼點了頭。
梅道然深吸口氣,竭力拉緊缰繩,讓馬車盡量離崖岸再近一些。他大聲喊道:“一、二——”
“三!”
電光火石間,梅道然雙手一松,馬車墜落山崖的同時他縱身一躍,将跳車而下的人接在懷裡。
兩人一同滾落在地,險些滾到懸崖邊時一隻手抓住立地的那把刀,慌亂之間抓的是刀刃。鮮血汩汩而流時他們終于止住動作,在崖邊停下。
梅道然松開手掌,仰面癱在地上。岑知簡被他一條手臂抱在胸口,也脫力般一動不動。
一時之間,阒寂陡生,耳邊隻有雨點打落的噼啪聲,枝葉搖蕩的簌簌聲,和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之聲。
雨水濕透衣衫,兩人緊挨着竟像赤裎身軀,每一寸肌膚都相貼,每一處輪廓都體察到。岑知簡喘着氣從他胸前擡起臉,雨珠淚珠般從睫毛前斷線掉落,他還沒挪開身子,伸臂去拉梅道然那隻割破的右手。
鮮血不斷湧出、積聚、被雨沖淡。
岑知簡嘴唇微微顫抖。
梅道然将他從身上扶開,自己撐刀立起,垂手把他拉起來。
氣還沒喘勻,岑知簡已變了神色,開口說了句什麼。
先前知道他能開口說話,也是靠信件往來。如今第一次聽在耳中,竟有些不真實感。但如今梅道然的注意力全被他話語内容吸引,他在雨聲中仔細辨認,眉頭漸漸蹙起,“秦灼不在他們那裡?”
岑知簡開口。他雖能簡單說話,但聲音沙啞得厲害:“押我下去時,聽他們說,空手套白狼。”
梅道然腦中十分混亂。
秦灼不在錦水鴛不假,但蕭恒連同梅道然皆以為是被柴有讓扣押在其他地方,甚至可能在英州州府。
如果,秦灼根本不在他們手中呢?
梅道然顫聲問:“他們為什麼要謊稱秦少公在手?”
岑知簡已然冷靜:“自然為了釣蕭将軍上鈎。”
他們真正要拿的,是蕭恒。
一瞬的駭然叫梅道然手腳俱麻。他失聲吼道:“我操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