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時蕭恒已不在身邊,被窩猶溫,看來剛走不久。自己身上還汗津津的,那處也泥濘,腹中依舊發沉。蕭恒約莫燒水去了。
秦灼覺得天亮得厲害,估計沒落帳子,往外轉臉時吓了一跳。
蕭恒坐在離床不過三尺的凳子上。
他看樣梳洗好了一段時間,臉色泛白,眼睛黑漆漆地盯着自己。
幾乎要把他生吞活剝的眼光叫秦灼心裡一顫。他感覺自己像赤身裸體地躺在蕭恒跟前——雖則現在也差不多。秦灼一隻手搭在腰間那條唯一蔽體的大紅錦被上,沖蕭恒懶洋洋道:“盯什麼?想弄就弄。”
蕭恒起身走近時秦灼要揭錦被的手滞住。
不對,很不對。蕭恒對他向來照顧,從清早弄到晌午,決計不會這時候再來一次。還有他的眼神……不太像情欲,直白地,像盯一塊砧闆上的肉。
這不是蕭恒。
秦灼那隻手仍迎向他,等他走到床邊剛要坐下,秦灼突然反手去撕他的臉。
“蕭恒”似乎早有防備,一個旋身閃到床幔後。緊接着,秦灼裹上袍子摸過虎頭劍跳下床來,幾乎是腳剛落地,“蕭恒”便足尖一點一梭黑風一樣投出門外。
秦灼跳出門檻一劍投去,擦她衣袂釘在院中。他當即喊道:“蕭重光,有個影子,攔人!”
聲音出口的瞬間,一道黑影已飛掠檐上将那女子截住。兩人兩隻鹞子般犯翻躍在地,一張輕薄面皮已經捏在蕭恒手中。秦灼看向他對面,假蕭恒顯現的真容。
居然是個女人。
這是個極其美豔鋒利的女人,炭黑眼眸和蒼白臉頰相映,像一條吐信待擊的毒蛇。她假扮蕭恒時身材身高和蕭恒幾乎一般無二,這兩下動作時秦灼聽見喀喀輕響聲,似乎是骨節挪動的聲音。
他聽說過有縮骨以僞裝兒童的絕技,難道骨骼肌肉也能短時間改變成更高大寬厚的體格嗎?
對方的身體已然恢複成一個女人的體态。展現出女人健美的身體線條和肌肉走向,以及颀長的脖頸和飽滿的胸部。整個過程像一塊冰漸漸融化,完美而自然。
她恢複女人形象之際,口中毒牙般寒光一閃,蕭恒抽刀一挑,一枚飛星镖咚然紮進房梁時,刀光已從蕭恒手中削向她面門。
女人瞬時以腳跟為支點仰面倒身,可怕的腰部和腿部力量讓她擦着刀鋒、陀螺般飛旋而過,同時,她手臂從腰間一旋,一把腰劍軟劍已抽在手中。
金鐵相擊火花飛濺,二人手臂相撞時發出沉悶的骨肉碰撞聲。
這力道讓蕭恒心中有數。
這是個全盛的青泥,能以女扮男,說明筋骨極韌,并開發到完全程度。而且她擅長以攻為守——下一刻她以拳化爪直接掐向蕭恒咽喉。這是一記佯攻,目的是使對方自保退守,從而尋找脫身或再攻的間隙。
但蕭恒也曾是個青泥。
他毫不退避,當即迎女子爪風而上,扭掉她手腕關節要擒她咽喉。那隻纖長有力的左手從腕上垂落前,五根尖長指甲剮過蕭恒手背,女子臉上露出神秘妖冶的笑容。
秦灼渾身一緊,厲聲喝道:“有毒!”
蕭恒當即擡刀往手背一削,他動作的同時女子也咔嗒接上手腕。她并不戀戰,旋身蹬過柱子跳上屋檐。蕭恒飛身追去,身形消失在屋脊後時沖秦灼喊道:“回屋穿上褲子!”
秦灼一愣,自己隻顧着裹了袍子便追出了門。這會靜下來,才察覺腿肚子發軟,腿間也有些黏意,估摸是那些沒清理的東西。他突然臉熱得厲害,趕緊栓上門躲回屋了。
***
晌午時分,如果有人擡頭,會在潮州鱗次栉比的屋頂和屋上懸挂的太陽前,看到兩個如鳥翻飛競躍的身影。
和這個女人交手之際蕭恒迅速作出判斷:她能在自己燒水的間隙進入卧房,說明早就在門外窺伺。如果她的目的是自己人頭,那自己和秦灼行事之時當是其最佳時機。但她沒有動手,而是等待。
還有她現在的路數。
招招狠辣,但并不緻要害。指甲所藏應該是麻痹神經的藥物,而非見血封喉之毒。
她并不是要和自己開戰,甚至可能不是要與自己為敵。
她要引自己到一個地方去。
蕭恒像飛鷹追鹞一樣追逐她,她像羅網下一隻做餌的鹞一樣引誘蕭恒。她的跳躍點越來越低,越來越接近地面。蕭恒意識到她的目的地要到了。在她終于躍下屋檐之時蕭恒飛身而下,那把蓄勢依舊的環首刀終于從他掌中旋轉舞動起來,雙腳落地時,它的一頭仍被他十指把握,一頭則橫在女人頸側。
蕭恒視線以女人的後背為軸心向四下迅速劃過。一處待修葺的廟宇,建築高度和縱深充足,天井很闊——天井有生火痕迹,柴火不少——種觀音手的青泥不需要這麼多柴來烤火,那就是用來炙烤生食——來者十五人左右。
蕭恒眼睛重新定在她背部,說:“讓大夥亮相吧。”
女人并不擔心被刀鋒割傷脖頸,十分自由地轉身,沖他挑眉笑道:“你可以自己來叫。”
蕭恒兩指掐緊,在口中哨了一聲。
如果獵戶聽來很像狐狸求偶的鳴叫聲,但在青泥當中,這是集結出動的号令。簡短的兩個哨音結束後,四下八扇廟門發出撲撲騰騰風沖霧騰的聲響,一切和蕭恒預料或者說熟悉的一樣:屋中人以躍姿落入院内,幾乎聽不到半點腳掌砰地的摩擦聲。他們服裝各異,身材不等,性别不同,但都有緊實的肌肉、輕盈的體态和冷漠的眼神。
這樣一群團結作戰但習性獨居的野獸。
“重光。”女人叫他,“或者我可以沿用從前的舊稱呼,青泥六号。你知道我們是友非敵。”
“你可以讓我知道。”蕭恒說,“如果你想誠心談談。”
他把刀收起來。看來他們了然彼此境地,沒有再用武器相對的必要。
女人笑了笑,說:“你也可以用青泥六号稱呼我,如果你不想,叫我銀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