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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九十五 何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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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知簡想叫他,但感覺有爆裂的痛感從喉間炸開,似乎是血流的細小液體倒灌下去。他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隻是可惜。

可惜梅道然費盡周章、壞了鼻子才治好的嗓子,就這麼輕易廢掉了。

梅道然将他抱在懷中,似乎說了什麼。雨聲厮殺聲各種嘈雜聲裡,他努力分辨梅道然的聲音,發現梅道然隻說了兩個字:“我要。”

他們不要的岑知簡,我要。

***

所謂壓境的英州軍隊實系潮州營改裝,早已将華州折沖府兵圍入甕中。影子的确棘手,此時“反戈”隊伍就派上了用場。百姓們由軍隊護送回家,在家人擁抱中汲取力量。翌日雨過天晴,陽光射入窗中時,鑼鳴把衛兵呼告聲送入家家戶戶:“岑氏已收押,蕭将軍得勝!”

衆人喜出望外,紛紛走出家門,在金光普照的青石街道上找到蕭恒的身影。蕭恒沒有騎馬,腳步堅實地走在路上,甲胄上的未幹血光映在臉上,像一張白面具上塗抹的紅色油彩。他站在陽光下,似乎還是一尊完美無瑕的英雄形象。

人們沖上前去,卻在他身邊幾步開完紛紛停住。蕭恒懂得他們的遲疑,所以他安靜地等候質疑。

好久,一個孩子走上前,拉住他的一片盔甲,仰頭脆生生張口:“将軍,他們造謠是不是?他們說你是餓死我們的壞人。”

蕭恒蹲下身,摸摸他的腦袋,由他母親将他抱走。接着,他就着這個姿勢雙膝落地,說:

“是我。”

人群沉默了。

蕭恒沒有等待人們接下來的反應,一個頭磕在地上。

“元和十三年官道劫糧者,是我。”

他額頭抵在地面,聽到嗡鳴的議論聲,分辨出其中包含的複雜情感色彩。他不清楚人們粗重的喘息是由于掙紮還是由于憤怒。他不清楚潮州人民如今看待他,是死而複生的英雄,還是窮兇極惡的禽獸。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一刻兩刻,也可能千年百年,蕭恒有些麻木的腦袋裡終于回響起一串腳步聲——由人跌跌撞撞向他跑過來——是打是罵還是咬死他,他都認了。

下一刻,他被人緊緊抱在懷裡。

抱住他的是個老婦人,是質問過他、怨恨過他、問他為什麼沒有死又求他好好活着回來的那個堅強苦難的老祖母。她像拍打自己的兒子或者孫子一樣拍打蕭恒的後背,哭着說:“不要緊,不要緊……隻要你活着……老天爺,隻要他活着!過去的事我們不提了,都不提了!”

她的上前像是一個訊号,人群當即向他合攏,千萬雙手把他攙扶起來,千萬滴眼淚灑在他的臉龐他的傷口上,像甘霖滋養皲裂的土壤。他們抱着他失聲痛哭,又紛紛跪在地上沖天磕頭,感謝老天把他送還回來,感謝老天還給他們活生生的兒子,而不是冷冰冰的屍體。

潮州感情複雜喜極而泣的痛哭聲裡,蕭恒眼前浮現起攻陷英州的畫面。沒有一絲一毫的延誤,面對流言的挑撥,潮州營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李寒為人麻倒無法掌控局面,在短暫的騷動後,各營長官統調麾下,讓整個計劃履行得天衣無縫。

戰後石守誠被捆縛上前,衆将士怒不可遏,要推其斬首。

石守誠的質問正如今日的情形——你真的能昧着良心,讓你坑害的人對你感恩戴德嗎?

呂志鴻年輕氣盛,當即喝道:“将軍,不殺這厮,留其作甚!”

面前是無數雙噴火忠誠的眼睛。

戰事未結,内亂又起,蕭恒知道這不是認罪的好時機。

他也知道,隻要他矢口否認,潮州人民依舊會像信賴父親一樣信賴他。

但他認罪了。

……

街盡頭,梅道然長舒口氣,對一旁雙手抄袖的李寒道:“我是真怕把他生吞活剝了。”

李寒望向不遠處抱頭痛哭的場景,冷靜道:“不至于此。潮州自從追随蕭将軍起,就已經變成一塊朝廷要割的腐肉。藍衣,你覺得如果将軍落敗,潮州會不會傾力為他複仇?”

梅道然渾身一凜。

李寒的聲音繼續響起:“潮州的确需要蕭将軍,但退而求其次,他們至少要有一個能夠保全滿城的領袖。有道成王敗寇,誰是這場戰役的赢家,誰就是潮州的新主。如今将軍戰勝,他的根系紮在潮州,而潮州能依靠的隻有将軍。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活下去。這樁陳年舊事就此揭過,是潮州既往不咎,将軍對此隻會更加感恩戴德。”

梅道然打了個寒噤,許久方緩緩吐出口氣:“令人齒冷。”

李寒反而笑了笑:“人之常情而已。而且我相信,這隻是極少數人精明的算計。百姓們依舊對他抱有樸素的感情,将軍更夠生還,大夥是真心高興。對于他從前的罪過,他們也是真心寬恕了。”

梅道然盯着人群看了一會,突然說:“你是故意的。”

李寒轉頭看他。

你任由影子把他劫糧的消息大肆宣布,除了做局之外,就是要看到今天這個局面。梅道然說:“你要潮州認清這個人,不是聖人,再由他們決定他是不是真的惡人。”

“事情不會因為閉口不提就不存在。”李寒語氣平靜,“這件事雖然隐秘,但能傳播出去,說明并非密如天機。潮州是将軍的本營,必須具有毫無芥蒂的鐵的忠誠。而且這件事是将軍的一塊傷疤,不直面它,這塊疤永遠不能揭過去,他永遠是個罪人。”

梅道然歎道:“拼死拼活落得個任殺任剮,這叫什麼事?”

面對他的氣餒,李寒報以一抹神秘的微笑:“藍衣,還是那個問題,如果蕭将軍落敗,潮州會不會他複仇。”

梅道然沉默片刻,“我不是個賭徒。你看上去像,其實也不是。”

他似乎什麼都沒說,李寒卻笑了笑。準備轉身離開時,他聽到梅道然喃喃問:“你說,他真的能把這些事揭過去嗎?”

“不,”李寒回頭,看向金陽之下,人群簇擁中的蕭恒。

“所以我才選他。”

***

各種史料均可證實,玉升二年之後,潮州已經成為蕭恒自己認定的地望。無可否認,這座城市對他具有高于生死的意義,蕭玠曾在其手記首篇中表示疑問,但從《土地》篇的結尾來看,對于這種感情,他已經全然理解:

“父親對潮州土地的熱愛遠逾山水。他很少提及潮州‘銀山藍水明玉盤’的著名夜景,但對地頭的黃昏戀戀不忘。無數個揮汗如雨的傍晚,他擡頭遠望,就能看到地平線盡頭,吳公祠和薰娘廟相對而立,父母般守護着潮州城嶄新的襁褓。那對兄妹身後,是永遠廣袤的一片夕陽。

我知道父親對土地的熱愛,源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父親一直以并州人自居,但我想我的祖籍應該是潮州,我根柢的孕育之地,我父親的第二故土。他在那裡吃夠了生命的苦也享夠了人世的福。在那裡他犯罪、贖罪、懲罰一切罪,也在舍生、複生之後,為所有人找到新的生路。

潮州城放棄過他。

潮州人原諒了他。

我得再回一趟潮州。那裡有我還沒磕的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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