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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一〇一 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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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還是問:“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賀蓬萊道:“玉升二年,陛下大赦天下,恩允你赴西塞行監軍之職。如今齊軍敗退,卻不見你回京述職,反而追随蕭鎮西據兵在外,形同謀逆,這是無君;青公與你授業有恩,元和十六年你卻當廷彈劾,立青公于危地,這是無師;君父師父俱為爾父,你眼中是否有父也無需再論。都說百善孝為先,又言臣以君為綱,你君父背離,又安得立于天地?李郎,陛下想問問你,天地君親師你一概抛舍腦後,是否還敢妄稱正義?”

李寒道:“臣從不敢自稱正義。”

賀蓬萊冷笑道:“李郎這是自認叛逆了。”

“對陛下而言,臣的确叛逆。”李寒道,“曆朝曆代,隻有聖上問臣無父無君,未有臣問聖上無子無民。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無父無君之臣子,必有不明不慈之君父。上行下效,如是而已。”

青不悔眉頭一動,尚未喝止,李寒已繼續說道:“天使方才與我講,天地君親師,是要告訴我恭敬溫順之理。但微臣鬥膽,敢問旱澇之災,豈非天意,若順天地而行,為何有治災赈濟之官吏?夏桀商纣,豈非君父,若順君父而行,又哪來商湯周武之明君?社稷之本,不在臣民是否順應,在乎君父賢與不賢。”

賀蓬萊看他,“聽君之意,陛下不是賢君。”

李寒道:“賢,也不賢。”

青不悔低喝一聲:“妄言!”

賀蓬萊擡手打斷,“哦,賢在哪裡,不賢何處?莫非李郎也泥于成見,指摘陛下不是須眉之身?”

李寒道:“自古以來,皆稱陛下為君父。君者,尊也。父者,矩也,家長率教者也。君父實指地位最高、制定規矩、分明賞罰之人,君父象征權位,而非男女之分。既如此,陛下是男是女,絕非判斷賢與不賢的标準。”

賀蓬萊本以為他會講些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老話,聽他這番言論不由一怔,又問:“那就要請李郎說道說道了。”

李寒道:“臣先請問天使,鎮西将軍蕭恒領诏受封,是不是陛下之臣?”

賀蓬萊道:“自然。”

“鎮西将軍退齊軍守西塞,是否有功于社稷?”

“這也是自然。”

“誅殺有功之臣,是否賢君?”

賀蓬萊笑道:“李郎說笑,陛下何曾要殺鎮西将軍?”

李寒道:“那彭蒼璧有意刺殺,是他一人所為。”

賀蓬萊道:“确是如此。”

李寒道:“那此事始末,是彭蒼璧妄圖殺害大将、挑起軍中内亂。蕭将軍将其斬殺,合情合理,相信在陛下眼中,定無罪過。”

賀蓬萊心中一緊,原來他意在此處!

蕭恒所謂的弑君之罪,在蕭伯如招安他的時候就一筆勾銷。如今要論他的逆賊身份,闆上釘釘的隻有斬殺彭蒼璧這一朝廷大将之事。若說英州,蕭恒完全可以羅列柴有讓的種種罪狀,蕭恒雖遠逾朝廷法度,但情理上總能開脫幾分。

蕭恒若非叛逆,他追随蕭恒自然算不得附逆之舉。

含元殿屏風連綿,後又垂數道珠簾,蕭伯如一襲衮衣坐在簾後,微眯雙眼。

珠簾滴答前,賀蓬萊聲音再度傳來:“李郎,這不是叫你為蕭鎮西開脫的時候。”

李寒道:“遵命。天使要問我陛下賢明與否,其實隻看一處便知。陛下身為女子,深知女子不易,當政二年有餘,頒布政令數條,極大解除舊規對女子的限制。去歲幾道律令,聲明女子出行不必障面,蹴鞠打馬等遊戲也不再分隔男女。年底,陛下更頒恩旨,于世族擢選女官,非料理宮闱之侍臣,而是進言獻策之能臣。陛下此舉,實乃我朝之自古未有,這正是陛下的賢明之處。”

賀蓬萊看他,“李郎言外之意,陛下如此舉措,仍有不賢。”

“陛下為女子争利,是為貴族之女子、高門之女子,而非貧寒之女子、天下之女子。”李寒道,“因為陛下身為貴女,而非貧女。陛下為女子松綁,松的是一二人之繩索而非萬千人之繩索,松的是娛樂遊戲之繩索而非安身立命之繩索。敢問天使,天下貴女有多少,貧女又有多少?天下究竟是貴族要多還是貧寒要多?”

賀蓬萊默然片刻,道:“李郎,你到底是男子,不能切身體會陛下身為女子的艱難,更不知女子為君的艱難。”

李寒卻道:“臣再無知,也知如此世風,最艱不過女子。但臣請問天使,是囿于深閨的貴族女眷艱難,還是凍斃街頭的賣炭老翁艱難?在懸殊門第間論男女,豈非有偷梁換柱之嫌?”

“再者,天使與我講女子為君艱難,而當今之世,何人不艱難?在其位謀其政,天下百姓,哪個不是比陛下艱難萬倍之人?陛下之艱難可以講與先帝、講與高帝、講與曆代帝王之家,絕不能講與臣民。陛下艱難,尚有錦衣玉食取用、玉廈天宮居住,君不見五步一白骨,十裡無炊煙,西塞豺狼飽,潮州人食人?”

一旁,青不悔久久凝望他。賀蓬萊也一時無言。

李寒道:“天使方才講,天地君親師。臣無知,想請問天使,陛下的君道是什麼?”

賀蓬萊道:“天心豈能妄加揣測,陛下君道如何我們不清楚,但诘問君上,絕非為臣之道。”

李寒追問:“那以天使之見,什麼才是應行的臣道?”

賀蓬萊道:“我一鄙陋人,哪裡知道什麼君道臣道。要論臣道,還要請教青公。”

青不悔和他對視片刻,還是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事君不貳,剛直不阿,應是臣道。”

李寒也看向他,“青公所言,是忠誠的臣子,正直的臣子。這樣的臣子,不一定非要溫柔敦厚,也可以極盡怨刺。”

青不悔目光沒有離開他,說:“是。”

“但現在的朝廷聽不得批評,不美飾是懷恨,不隐惡是犯上,直言進谏更是不忠不義,他們把臣子的陳述形式等同于臣子品質,把天子威嚴是否受到冒犯作為衡量臣子品格的标杆。這不是應有的臣道。”

賀蓬萊道:“書上都說:‘臣者,象屈服之形。’為臣者聽命于君,難道不對?”

李寒說:“上古之臣是指奴仆,奴仆服侍主人,自然俯首帖耳。如此之臣,是當今之内臣,而非殿上之朝臣。天子若視天下百官如家中私奴,這是什麼樣的朝廷和法度?”

他繼續看向青不悔,“從前追随青公,曾借古談今發過胡言。今日,當是最後一次。天使與我講象形,的确,‘臣’字字形像個豎立的眼睛,都說是侍奉主上,垂首以示尊重。但如今,某要論朝臣的‘臣’字,這個字形就不是低眉順眼,而是向下看。”

青不悔緩聲道:“向下看。”

“是,為臣者不僅是君王之臣,更是百姓之官。君王在上,有無憂之高枕;而百姓在下,才是臣該看的人。”

李寒靜默片刻,再度開口:“大道至簡,依某拙見,什麼道都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世間所立,天子、官吏、百姓,何者居多?公與我皆知,天下億萬百姓、千百官吏、孤家寡人。而這三者之中,誰又最苦?一時之内,有凍斃餒死之百姓、酒足飯飽之官吏、高居寶座之天子。那道之所至,正當為這些最多卻最苦的人。道是可被解釋的,解釋它其實也是一種權柄,那真正至高的權柄,應當握在最多、最苦的人之手。而如今,最多最苦者賤如草芥,至少至貴者大權獨攬,我們中間這些不那麼少又不那麼苦的人,還要順應貴者來踩踏賤者。這不是我的臣道,也不是我要侍奉的君道。”

屏風之後,發出茶盞磕碰的細微聲響。

青不悔目中震動,半是欣慰,半是苦澀。賀蓬萊遽然變色,喝道:“放肆!”

李寒卻全然不顧,“天地君親師,其實是掌權者自己解釋、自己創制的‘道’,我的無君無父,也是他們根據這個‘道’對我進行的批駁。但如果,這個被創制的‘道’本就不是絕對正确的呢?”

他輕聲道:“敬天、拜地、奉君、事親、尊師,固然是為人之義,但師道、君道、天道,統統抵不過一個公道。師者不師,師道淹滅;君者不君,君道不存;蒼天無情,安論天道。而公道,自在人心。”

賀蓬萊問:“不知李郎這存于人心的公道,能留到幾時?”

李寒說:“萬古不移。”

屏風後,蕭伯如坐起身,雙眼隐在旒珠底,折射寸縷珠光。

她一揚手,纏臂金沙沙作響時,宮人已會意,端起早已備好的酒水。正要轉身打開珠簾,卻被吓了一跳。

珠簾後,孟蘅直直看向蕭伯如,一張臉又沉又靜。

蕭伯如與她對視,面無表情。

對峙片刻,蕭伯如淡聲說:“你去。”

宮人喏喏應是。其身份不足以走正階,便繞出側門,再從殿外奉酒上來。

她退去的腳步聲響起,孟蘅立刻收回目光。她沒有拜見蕭伯如,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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