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姑冷笑道：“怎麼就吓人了。你沒學好，那是我們夫妻做得不對。你爸進去了那是沒辦法，我一個人帶你能力有限。是我沒當好這個媽，今天才會接到你班主任這麼多通電話投訴。你是不知道，我現在聽到家裡電話響起心裡頭砰砰直跳。”

“你要是真不愛上學了，那以後我們就不上學了。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一來不用被老師打電話投訴，二來嘛，也算是我們夫妻倆這麼多年來對不起你的補償了。”

路遙從來沒見過自己媽這麼嚴厲，呆在原地不會動了。他年輕英俊的臉上聽得煞白煞白的，母子倆沉默了很久，路遙才說道：“我……我會好好讀書的。你别生氣。”

幺姑得到兒子這句承諾，才緩緩地舒了口氣，心裡一放松，眼淚就不争氣地落了下來。原來剛才她一直憋着一股氣，硬是撐起了自己，現在洩氣了，酸楚委屈就一湧而來了。

這些年她一個人帶着兒子生活，多少苦楚都偷偷藏在了心裡。兒子向來品行不好，她是知道的。

隻是路遙以前最多也就在外頭野一下，晚點回家，直到今天聽說兒子在學校和班長打架，打得别人額頭流血，她就再也忍不住了，無助和痛苦占據了她的心頭，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一滴滴地随着不甘心一起滾燙了她的臉頰。

路遙吓得手忙腳亂，胡亂地抽了紙巾給媽媽擦眼淚，他一個大男人，壓根不知道這時該怎麼辦，隻能不停地說着好話：“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在學校惹事了。就這一次，不會再犯了。媽，你别哭呀。”

幺姑隻是一味地哭，雙手攀上了兒子的雙肩，哽咽道：“路遙，你是知道我們家什麼情況的。爸媽也知道對不起你，讓你在這種家庭生活了十多年。我和你爸已經是沒有希望的了，你不一樣，你可以靠自己擺脫這個家庭，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生活！你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希望啊，你知道

嗎！！”

路遙被媽媽搖得天旋地轉，隻覺得眼前這個一直堅強的媽媽，這個從來不會被生活打敗的媽媽，其實脆弱得很，隻要學校幾個投訴的電話，隻要自己稍微做錯一點事，就能摧毀她多年來築起的堅實圍牆。

幺姑說道：“路遙，過去十幾年你已經被爸爸媽媽毀了，未來的日子你得親自把它抓住，你不能再過爸媽這種日子了知道嗎？你要再這樣下去，那媽媽這麼些年來的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你就是媽媽唯一的意義了，明白嗎？”

“媽媽不是想給你壓力，隻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日子過得到底有多苦，我有多不希望你走我們的後路。這條路，有爸媽走過就行了，你以後應該有更好的人生，你不能因為爸媽而放棄自己！！”

路遙被媽媽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震得雙耳嗡嗡直響，泛起了一陣陣的心酸和悔意。他雙眉擰緊，鐵青着臉沙啞地說道：“媽，你放心，我……我不會再惹事的了。要是我再惹出事來，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為了你和爸，我不會再去打架了……”

幺姑垂下眼簾，漆黑的眼眸動也不動地看着單膝跪在自己腳邊的兒子，“不是為了我和你爸，我要你讀好書，做好人，那是為了你自己。你要為你自己，為你的前途和人生負責。”

路遙哪見過媽媽這副樣子，看她止住了哭聲，連忙點頭道稱是。

幺姑撫着兒子的腦袋，想起孩子剛出生那會兒也才手臂那麼長，不知不覺間都已經長得比自己高了。她自己倒是老了，早就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她臉上掠過一抹堅定的神色，說道：“兒子，你記住媽媽的話。爸媽這輩子算是完了，而你呢，人生才剛開始，你不能因為爸媽、因為家庭，還沒站起來就先跌倒了。你一旦摔下來，那就是連帶着把爸爸和媽媽的希望，把我們下半生唯一的希望也一起摔碎了！你明白媽媽的話嗎？”

路遙低下臉來點頭，蒼白的手扶着媽媽的雙腿。

他從小到大成績優異，隻要翻開書本記住了公式，做一兩條習題就能舉一反三地把卷子做出滿分的成績。家裡又沒有了爸，媽媽自覺從小對不起孩子，再看到他每次帶回家的滿分卷子，管教就比别人家的少。今天竟然是十多年來第一次說了這麼重的話，重得路遙此時此刻很難擡起頭，不敢和媽媽對望一眼。

他害怕從媽媽眼裡看到失望和抑郁，他們家已經支離破碎了，哪裡還受得了自己這麼折騰。

路遙在心裡反反複複琢磨着媽媽的話，似乎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在胃裡翻滾着似的，又像有什麼東西在他耳邊不停地叫喊着，細數着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種種不是。

路遙煞白着臉，一字一頓地說道：“媽，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方勝寒拿起書包，正準備離開。人剛站起來，坐在旁邊的人突然說道：“班長，今天不用一對一了？”

方勝寒還以為自己聽錯，回頭一看，路遙單手撐着腦袋，百無聊賴地翻着雪白的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