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時候，方頌斌和李玉霞都焦急地坐着等待，一聽見開門聲，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方勝寒。

他們都是風風火火的大忙人，今日一反常态地呆在家，實在讓人意外。李玉霞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臉上笑得扭曲，“和雅琪……談得怎麼樣？”

她急切的模樣惹得方頌斌一頓反感，連忙拉住老婆的手臂，“你急什麼呢，讓孩子慢慢說。”話是這麼說，卻用眼神催促兒子。

方勝寒梗着脖子走進客廳，心裡涼飕飕地難受，脫下書包甩在沙發上，語氣帶了幾分消極，“還行吧。”

李玉霞和丈夫對望一眼，有點不知該如何追問下去，躊躇了一陣，見方勝寒準備走回睡房，又急切地開口，“你們下次還會再約出來見面的，是吧？”

“可能會吧……”想到父母肯定要跟李伯伯聊起今天的事，态度過于冷淡的話，可能會露出馬腳，方勝寒隻好不情不願地補了句，“她是個……還不錯的女孩子。”

僅僅一句話，就讓方頌斌和李玉霞眉開眼笑了。

方勝寒不清楚父母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隻能透過房門聽見外面細碎而歡快的響聲，訴說着他們對兒子新戀情的滿意程度。

為了生意順利進行下去而做着扯皮條的事，對象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誰能想到正直的大律師夫婦私底下會是這樣道貌岸然的人。那些看着順利的案件，背後不知道是賣了多少次兒子而換來的。

這麼一想更沒辦法集中精神複習。

第二天參加考試的時候，精神頭還沒恢複過來。方勝寒渾渾噩噩地坐在教室裡頭，昨晚輾轉難眠，睜着眼睛看了一夜天花闆。

他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父母為何要把他推給李伯伯的女兒。漸漸地便覺得自己的價值隻有結婚這一點。再如何努力，還不如娶個權勢人家的女兒更能讓父母滿意。說不定父母要自己努力學習就為了釣一名金龜媳。

鑽了一夜牛角尖的腦袋在看到密密麻麻的數學試卷時隻覺一頓一頓地抽痛。僵硬着手拿起筆，像機器人一樣一條條題解下來……

方勝寒怔忪昏沉的模樣沒能逃過路遙的眼睛。

被一一細問之下，方勝寒隻好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一番。父母如何不管工作地留在家監督自己，自己又如何明确地與李雅琪劃清界線，以後真的隻是口頭上的關系，很快就會‘和平解決’。

總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已經辦得妥妥當當。

路遙一邊吃午飯一邊安靜地聽着，完了冷冷地眨了眨眼睛，自嘲地調侃，“這麼聽來，有種成了你秘密情婦的感覺。”

方勝寒怕他想多，見路遙開起玩笑，巴巴地讨好，“怎麼會呢。本來就隻有你一個，哪來情不情婦的。”

路遙沒再揶揄他，不久前兩人已為李雅琪吵過架，今天實在不願再因同一件事糾結。而且這事要是方勝寒瞞着他，他也沒法子知道，能坦誠地說出來已屬不易。他沒有蠢到去破壞得來不易的信賴關系。

這事便是就此打住了。

競賽預選的結果不到一個星期就出來了。方勝寒和路遙以第一第二名的總分成功入選競賽名單。學校把前三名的同學編成一隊，後三名再編一隊，有種主隊副隊的意思。

距離比賽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為了備賽，每天放學後得到小課室另開小竈加強訓練。時間一下子匆匆而去，仿佛前不久什麼都沒發生過，又恢複到了如常的狀态。

密鑼緊鼓的訓練下，天氣漸漸悶熱起來。到了5月，南方的城市已不再有涼意，甚至熱得讓人心情煩悶。

這天路遙和幺姑來到監獄門前，是約定時間的早上的9點。晨光已經照得人皮膚生痛，擡起頭時，連眼簾都被刺得快要撐不開來。

頂着烈日，監獄的鐵門被緩緩地打開。這道隔開了現實世界的大門後面，站着一個腰脊佝偻的男人。男人笑容拘束，動了動雙腿，忽地猶豫着立定不動了。直到身體被獄警推了推，才又回過神來似地踏出去。

路遙這才看清，男人并不是佝偻着，而是形銷骨立得撐不起衣服，布料空落落地飄蕩起來，讓他看起來又幹又瘦。

看到老婆孩子的一刻，路衛平凹陷下去的臉頰扯起了久違的笑容。

本該是一家三口擁抱一起的時刻，路遙卻邁不出去。他知道父母之間那道沒有擺上台面的約定，已經到了倒計時階段。心下五味雜陳，隻好強逼自己擡起頭，做出一副開心的模樣。

路衛平走到孩子身旁，猶猶豫豫地伸手，見路遙站着沒動，才鼓起勇氣順了順孩子的頭發，欣慰地笑了：“路遙長高了好多啊。”估計是太過激動，年近50的男人聲音嘶啞。

幺姑一把接過他為數不多的行李，“回去吧，别站在這裡說話。”

路衛平看看妻子，牽強地笑了笑，默默地跟在身後。

一家三口在監獄外見面，是9年來的第一次。盡管平時偶爾會探監，可是真的面對面的時候，誰都有股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幺姑難得斥巨資招了一輛的士，汽車開到家門口的時候剛好是中午時分。她命令路衛平先不要下車，自己把家門打開，又撐起傘立在車門外，才招招手讓路衛平下來。

路遙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媽媽的意思。她不想讓鄰居知道監獄裡的丈夫出獄了，至少出獄這一天不想聲張，更不願弄出任何動靜。

悄無聲息地把路衛平接到家裡，幺姑迅速地關上大門，聽見街外沒有任何動靜了，才開口道了句，“跨過火盆吧。”

她把準備好的火盆放在客廳中央，拿起打火機一點，裡面的衣紙瞬間燒了起來。

路衛平剛想舉腳垮過去，許是空氣突然變化，他一口氣沒提上來，連連咳嗽，咳得臉色潮紅，腰脊比剛才更彎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