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奶奶的羁絆很淺很淡。
從記事以來奶奶的身體就不太好,早年的時候坐着輪椅,偶爾會出房間。後來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她久坐,再後來就長卧病榻。
前幾年奶奶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偶爾嘴裡念着一個她和溫展甯都從未聽過的名字。
或許那個名字是她兒時的青梅,又或許是她這一生的牽挂。
那時候她已經無法自理,終日躺在床上,直到完全失去了意識,隻能靠着各種儀器和營養液維持生命倒數的光景。
而溫語已經自己搬出來外面住了,也隻有偶爾回家才會看一下奶奶。
雖然沒那麼親近,但奶奶也是從小貫穿在她生命裡的一個鮮活的生命,從此就要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幹幹淨淨,仿佛這個世界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一樣。
除了溫展甯,應該不會有人緬懷她了吧?
她突然害怕這種孤獨,她想到幾十年後自己是不是也會和奶奶一樣,身邊空無一人,孤獨地離開。
人的屬性是孤獨。
她不知道害怕的是死亡,還是孤獨,還是孤獨地死亡。
胸腔被酸脹感塞滿,情緒稍微有點失控地抖了抖身體,呼出一口氣。
顧儀察覺到異樣,她覺得溫語對奶奶的感情應該不至于難過到顫抖,于是放下手機,手覆住溫語手背,關切地問:“小語,怎麼了?”
“媽,奶奶走得好孤獨。”溫語感慨。
這輩子最應該愛她兩個男人都在異國他鄉,最後一程都沒能陪她走完,離開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挺凄涼。
握住的手緊了一下,她聽到顧儀說:“那些沒人能看見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
她歎氣:“小語,你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彼此互相喜歡的人過一輩子,不要像奶奶,不要像媽媽。”
真正的孤獨不是隻身一人度過一生,也不是獨自一人迎接死亡,而是内心的秘密永遠無法告訴他人,并且随着死亡被埋入黃土,這個世界再無人記得。
比如顧儀的秘密,連她自己都快忘了的那個年少時的愛人。
溫語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也聽出她語氣裡的遺憾,點了點頭,像是一個安慰性的回應。
她不會,她有文心,她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地,想要讓文心的餘生有光亮,有溫暖。
奶奶走了第三天,溫展甯才趕到,漂洋過海,曆經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趕到奶奶的靈前盡一個孝子的責任。
但不知道能不能算盡責了,溫展甯沒有流淚,也許是奶奶久病在床太多年,給分離做了足夠時間的心理準備,又或者是有足夠的時間來磨掉了大部分的親情。
他有理有條地張羅着奶奶的後事,為老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告别儀式,出殡那天人山人海,可所有人卻都隻把這場儀式當成一次人脈拓展的聚會,就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樣,在奢華的酒店裡,舉着高腳杯談笑風生般的氛圍。
而溫明德在國外靜養,無法出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隻是平靜地接受,一切早有預料。
溫語置身在喪禮卻一派歡樂的氛圍裡,她不知道哭會不會顯得很突兀,可是笑又顯得很無情,哪怕一個每天見到的鄰居突然不在了,也會心裡不好受吧,可那是奶奶,怎麼笑得出來。
但是她也沒那麼想哭。
終于等到一切儀式完成,賓客散盡,司機把他們載回家,三個人在同一輛車上,一言不發,是因為相同的悲傷,但也是他們多年來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