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做了一個夢。
遠處的天邊,烏雲攜卷着烏雲,天色陰沉。
卻遲遲不落下雨來。
宋詞看到一條巷子,髒,亂,吵。街道飄散着魚蝦蟹的鹹腥味。
天氣不好,販賣海鮮的商販收起攤子,一個中年婦女穿着灰黑色長衣長褲,微弓起腰,前頭挂着大大的圍裙。圍裙上沾滿血漬。
宋詞看到她手腳利落地收起東西,提起裝着魚蝦的塑料袋,往巷子深處走去。
她來到一間極小的房前,卻沒料到,門口站着一個光鮮靓麗的女人。
那女人上下打量她幾眼,手掩住鼻,眼裡有淡淡的嫌棄,她問:“你就是宋詞的媽媽?”
宋銀杏放下裝着魚的袋子,将手在圍裙上來回擦,有點局促地回:“是的,我是宋詞的媽媽。你是?”
女人下巴擡起,輕哼一聲,“進去再說吧,”她左右環視弄堂巷子,“省得讓人看笑話!”
宋銀杏沒弄清楚狀況,以為宋詞學校出什麼事了。忙開了門,快速收拾好沒賣完的魚,再去燒了熱水,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女人。
家裡鮮少有客人,一時沒什麼可招待的東西。
女人并未接過,從包裡拿出紙巾,仔細擦拭了椅子,才緩慢坐下。
好像那上面沾染了什麼髒東西。
可其實,宋銀杏每天都有打掃。
女人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30幾歲,她撫着朱蔻色的指甲亮片,更襯得皮膚白皙,她輕飄飄地開口:“你女兒纏着我的兒子,究竟要纏到什麼時候啊?”
宋銀杏擡起頭,眼睛緊緊看着她。
女人輕笑一聲,“高中早戀,雖說不是什麼大事情。但你女兒怎麼配得上我的兒子?門不當戶不對。”
宋銀杏開口:“這位太太,你可能有所誤解。我相信我的女兒不會做出這種事。”
她知道宋詞平時讀書有多用功。
她知道宋詞平時有多乖巧懂事。
女人雖是坐着,語氣飽含居高臨下,“你家……情況我大概了解清楚了,不能因為家裡窮就讓你女兒高中就學會到處勾引有錢人家的兒子吧!”
嗓音逐漸尖利起來,“這才多大啊!一個高中生,待在學校不好好讀書,淨學些勾男人的本事?”
女人站起身,環視這狹小的空間,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悠悠開口:“你這個做母親的,好好教教你女兒吧。”
“别讓她小小年紀,仗着自己長了張狐媚臉,覺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妄想飛上枝頭,嫁給有錢人家享清福。”
衣着富貴,妝容豔麗的女人,示完威,揚長而去。
宋詞看着屋内的女主人,她的背仍舊微曲着,似乎低到了塵埃。
雨在這一刻,狠狠砸下,雨勢漸大漸猛,巧妙地遮蓋了屋内刻意壓低的啜泣聲音。
宋詞看着屋外門口蹲着的少女,緊貼着灰白的牆,緊緊攥着拳頭。
她聽着那個高貴的女人用輕慢的口氣和犀利的語言去肆意攻擊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沉默地受下了這份本不該承受的侮辱。
這是宋詞成長以來第一次感到無力。
畫面一轉到學校。
天色黑沉,雨聲淅淅瀝瀝,下課鈴響起,學生們紛紛打傘離開教室,或擡手遮雨疾步跑回寝室。
教學樓走廊一角,站着少男少女。
女生的臉比雨水更加冰冷,她決絕地說:“别來纏着我,我不喜歡你。”
男生不知所措得站在原地。
女生說完跑回雨中,不時擡起手抹去臉上的水珠。
雨下得更加猛烈。
視線中的景象變得模糊。
宋詞突然從夢中驚醒,手指揩過臉,指尖沾了濕潤,好似剛淋完那一場不會停歇的夜雨。
她垂下眼。夢裡那一幕母親弓着背的沉默背影,始終占據腦海,遲遲揮之不去。
當年兩情相悅的喜歡,因為家境的不對等。似乎這一切,都成了女孩的過錯。
如果漂亮也有罪的話,那麼貧窮卻漂亮的女孩,是不是罪該萬死。
少女從那時便有了朦胧的意識:沒有錢,哪怕什麼都沒做,也是錯的。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貧窮,成了一切原罪。
因為貧窮,就可以随意被污蔑嗎?
明明是顧起主動示好,卻被說成宋詞勾引她的寶貝兒子。
宋詞輕笑一聲,思緒飄遠。
那一天,宋銀杏什麼也沒有說,神色如常地做好飯,兩人沉默用餐。
宋銀杏将飯菜裝到保溫盒,去醫院之前,拉着宋詞的手和她談心。
宋銀杏的手布滿老繭,很粗糙,卻溫暖有力,“小詞,媽媽知道你很早就想離開這裡。”她笑得溫柔,聲音也溫柔,“你一直都很懂事。小詞,你是媽媽的驕傲。”
少女撇過臉,不讓她發現自己眼角隐隐的紅。
宋銀杏隻字不提顧起母親來過的事,這更讓宋詞難過。
她很後悔。她不該接受顧起。她不該因為兒女私情而忘了家裡的艱難處境。
如果不是她,母親怎麼會平白無故受到這種難以言說的羞辱。
宋銀杏說:“小詞,等你高考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喜歡你喜歡的人。現在,你要努力才能在以後有更多的選擇。知識能帶給你的底氣和風骨,是金錢所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