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面全裂,手柄晃晃悠悠搖搖欲墜。
王楚欽的臉當即便白了一圈,反反複複地隻問一句,“怎麼會呢?”
為什麼記者會踩到行李箱?
為什麼他不收拾包?
因為每個人都沒有做那個當下該做的事,所以總有人要承受着一切。
好巧不巧,命運選中的這個人偏偏是他。
也許命運沒想那麼多,也許隻是因為他的三年抵别人的九年,他的時間更貴。
從王楚欽決定換拍的時候,這塊主闆就一直在他身邊陪着他磨合,又跟着他正式上了賽場南征北戰,拿下一個個冠軍。它見過他德班的劫後餘生,釜山的撥雲見日,杭州的萬衆矚目……
這是他的武器,更是他緊握着的夢想。
“副闆和主闆的區别不大,我還是會全力以赴準備接下來的比賽。”
他對記者這樣說,也是在反複告誡自己,别洩氣,别亂了陣腳。
采訪結束後做完興奮劑檢測已是六點半,搭班車回奧運村又是一個小時,磨合副闆、看錄像、治療,再加上開會吃飯,一通折騰就到了大半夜。
就算是已經打了好幾年的三項了,奧運會的壓力還是勝過其他大賽的數倍,這天他閉着眼睛想了一夜。
關于球拍,關于小莫,關于他的下一場征途。
才剛迷迷糊糊睡着不一會兒,鬧鐘又響了。
法國時間2024年7月31日清晨6:30,王楚欽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了一番便拖着小白箱直奔訓練館上早課。
三個半小時後,他就又站在了莫雷高德對面。
根據兩人對戰的曆史數據,王楚欽八戰全勝,卻在這場1/16決賽上2-4爆冷出局。
莫雷高德自己都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赢了王楚欽,興奮地面向全場觀衆發出吼聲,又連夜給家人發了信息要他們立刻啟程來巴黎看自己的比賽。
媽的,以為沒有明天了呢。
王楚欽就這麼一夜之間從創造曆史的英雄變成了輸外戰的廢物,國内輿論吵得沸沸揚揚,衆說紛纭。
記者們比誰都需要話題,恨不得路過一條狗都得舉着話筒請他說兩句對于王楚欽輸球有什麼看法。
“開個短會。”
劉國梁趁着早訓所有人都在,言簡意赅地轉達了周到連夜寫好的答記者模闆。
“組委會還在調查中,請大家耐心等待結果。”
“保護好自己的比賽用具,教練也幫忙盯一下,這種問題不要再發生。”
“不允許發表任何評論,明白嗎?”
總結起來,有用的話大概就這三句,解散時擊掌為誓。
王楚欽坐在一旁耷拉着腦袋,眼神黯淡,萎靡不振,像極了2019年被禁賽的那段日子。
秦志戬走上前,輕輕踢了踢王楚欽的腳,“想什麼呢?”
“想回去盤串兒。”王楚欽的右手下意識地做了一個無實物動作。
封訓到現在,幾乎睜眼閉眼都是球,他已經好久沒有摸過自己那串大金剛了。
他想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和自己說會兒話。
“你能自己調整好嗎?”秦志戬問。
王楚欽點點頭,“一個晚上就夠。”
“我給你半天”,秦志戬雙手抱胸,一如五年前一般不顧人死活地下令,“這一周的時間你就當被禁賽了,男團開始,我要你全勝。”
24歲的王楚欽學會了相信自己,“我沒問題。”
男單的壓力給到樊振東。
樊振東簽運忒差,他所在的下半區雲集了中國隊最頭疼的幾大種子,連不懂乒乓球的路人看了那簽表都得倒吸一口冷氣。要想拿到冠軍,樊振東無論如何都得蛻上三層皮。
王皓作為男隊的主管教練壓力倍增,當晚又做起了噩夢。
夢裡的樊振東在銅牌戰上2-4輸給了張本,連獎牌的邊都沒碰到,從小在八一隊被左一聲右一聲叫着小神童長大的小胖,在他面前含淚剁下了自己的右手,鮮血淋漓地對他說,以後再也不打了。
運動手環記錄了5分鐘心跳異常,王皓醒來以後仍心有餘悸。
因為樊振東下一場半決賽真的要對陣張本智和。
“我去看看樊振東。”
危難時刻,劉國粱又一次坐不住了。
王皓卻笑着攔在劉國梁身前,“他昨天加練到後半晌,這會兒還在屋裡睡着呢。”
“我能吃他啊?”劉國梁看着王皓眼下濃黑的暗沉,似笑非笑。
王皓還是沒松手,“讓他睡一覺吧。”
劉國梁吃了閉門羹,背着手悻悻回了休息室。
他的休息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足夠将奧運村的天空一網打盡。
埃菲爾鐵塔不遠不近地冒着尖兒,一隻鳥停在了塔尖,又被另一隻鼓動翅膀趕走。
劉國梁看笑了,“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樣啊。”
王皓回到訓練場時,樊振東已經在慢騰騰地做熱身了,依舊是那麼懶洋洋的,兩腳前後一跨,晃幾下臀就算是做弓步了。
樊振東見王皓盯着他上下打量,心裡發毛,膝蓋運動的幅度變大了些。
王皓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向樊振東開這個口。
猶豫間,他看着樊振東的臉,才發現這個年少成名的八一隊小神童現在也到了一累就會長淚溝的年紀。
“東子,我昨天做了一個夢。”王皓沉吟半晌,終于整理好了措辭,“我夢見了雅典奧運會的決賽。”
樊振東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輸的。”
“你這話放得太早了。”王皓搖搖頭,“王楚欽都不知道他會輸,你怎麼知道你一定赢?我跟你講雅典,不是想告訴你輸了外戰要面對什麼,而是想告訴你,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中國隊這邊,但我不希望你是下一個犧牲者。”
“04年的網絡還沒有這麼發達,可我每天一覺睡醒,郵箱裡全是讓我去死的恐吓信。那好幾個月我都在做噩夢,夢見柳承敏笑,夢見我被脫了這身隊服站在天安門,一群群的人說我是罪人。”
他親自向徒弟揭開了二十年前血淋淋的傷疤,“你隻要看看王楚欽在經曆什麼就夠了,觀衆都隻是看個熱鬧,奧運會結束就會回到自己的軌迹上。至于你的年華,你的未來,他們并不在乎。”
“我要你赢,僅僅因為,這是你唯一的生路。”
許是因為王皓的一番話,樊振東對于半決賽更多了幾分謹慎,面對開場就氣勢高漲的張本節節敗退。樊振東越想求穩,張本越不給他這個機會。
連續的反手搏殺加上樊振東送上門的失誤,張本居然連下兩局。
樊振東的衣服已經濕透。王皓從他的包裡翻出一件備用球衣,“走,去換換。”
王皓站在更衣室門口,隔着門說道:“裡約奧運會,馬龍對鄭榮植也是0比2落後。”
“我知道,就當我已經輸了,對吧?”
門内傳來小胖的聲音。
“不,我要說的是,馬龍當年也是二十七歲。”王皓看向同樣等在更衣室門口的裁判,笑了,“最後他赢了,你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