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兩人一起回到起雲軒。陸承在這裡已住多年,熟門熟路,一進門連步子輕快許多。
此時正是飯點,小厮拎着吳媽開小竈給陸承做的食盒,見大師姐也來了,連忙行禮。
“都下去,我與師姐有要事相談。”
平日裡和顔悅色的起雲軒主人突然急吼吼的,下人們紛紛側目,還未來得及将碗筷擺放整齊,便速速撤離。
“急什麼,看把他們吓的。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陸子姗面不改色,把碗筷放在他的手邊,又挑了一塊紅燒肉,放入陸承的碗裡。
“吃吧,菜都要涼了。”
這一年自己忙于幫爹爹處理神醫谷瑣事,陸子姗已經許久沒有坐下來與小師弟好好吃上一頓飯。
“師姐!”
面對陸子珊的和顔悅色,陸承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他對上眼前模糊的人影,面露嚴肅。
“我陸承自幼長于神醫谷,師傅教我醫術,師姐照顧我生活,無論發生什麼,我都願意為神醫谷奉獻所有!”
“說什麼呢。沒有這麼嚴重,不過是一件小事。”陸子姗低頭,為陸承的碗裡又添了一丢青菜:“好好吃飯,師姐我啊隻想看到你吃好喝好,健健康康的。”
她并不是不相信小師弟的忠心,隻是她更希望他能夠心無旁骛地鑽研醫術,這也是她和爹爹共同的願望。
“師姐認為何為小事?!”
見陸子姗仍舊左顧言它,陸承頓時氣極,手中的筷子不慎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滾地好遠。
他對着陸子姗的方向,下意識眯起狹長雙目,言語裡透過一絲寒涼:“那師姐覺得,這世上什麼事又能稱之為‘大事’?”
哎,這孩子。
陸子姗連連搖頭,不知這次陸承為何如此固執。
“既然你執意要知道,那幫我看看這兩盒藥有什麼問題吧。”
陸子姗溫柔,與陸承言辭激烈相比,始終不緊不慢。她從身上取出兩個木盒,妥帖地放在陸承的手邊。
“這是......?”
屋内燭火通明,一圈蠟燭點着,亮如白晝。
陸承湊近,雙手指腹仔細地摩挲着木盒外側,覺得并無不同。随後,他小心地将兩個盒子打開,頓時有濃郁的藥香撲鼻而來。
“這是五方散金丹?”
雖看不太清,但陸承的嗅覺卻異常敏銳,很快便做出了判斷。
這位藥是神醫谷研制的新藥,這主治刀傷劍傷,因為成效極好,去年一時出現斷貨的現象。
可是......
陸承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将兩盒單獨拿起來,眼睛貼着木盒,來回比照。
“師姐......”
大晚上的,陸承目力實在有限,本想看得更仔細些,也隻好作罷。
“這藥,有一些怪。”
“哦?”
陸子姗飲一口茶水,心想爹爹說的确實沒錯,陸承對藥材的熟悉程度确實比她強,她暗自佩服,引導陸承繼續說下去。
“哪裡怪了?你同我說說。”
聽不出師姐是何用意,陸承隻好将自己的疑惑一五一十說下去:“這兩盒,氣味上有一點點差異,左邊這顆濃一些,右邊這顆淡一些。不過,恕師弟能力有限,我看不出它們有何差異。”
“恩,這倒是沒錯。”陸子姗目中含笑,點點頭。“我和爹爹第一次看時,也看不出他們有何差異。”
什麼?!
“不過我告訴你這兩盒間,有一盒是假的。”
“......什麼?!”
常年一心研究醫術,雙耳不聞窗邊事的陸承一聽,頓時吃一大驚,随後拿起一顆丹藥嚼上一口。
五方散金丹是由五種珍貴的藥材混合制成,此等救人性命的補血良方,入口的質地竟......竟變得如此粗糙,滿嘴顆粒粘附在舌苔處,苦味久久不散,且無回甘。
“右邊這顆是假的。”陸承将他手裡這顆遞上。“五味藥變成三味藥,藥量配比也不對,另外兩味用了次等的藥材。”
不愧是爹爹最疼愛的徒弟了。
陸子姗暗笑不語,将兩顆藥丸放回原處。
“師姐,這藥你從何而來?”陸承又急急問道:“難道這一個月,你就是為了這個事遲遲不歸?”
神醫谷雖在江湖上有上百家分号,然而這些分号出售的藥材均是桃花島的藥童種植采集,加工、煉制、包裝。即便某些特殊原材料從島外送來,藥童們也會認真挑選後再入藥。這枚假藥雖入口口感差,但外形和氣味卻模仿地十分逼真,仔細想來,應是桃花島内出了纰漏。
“所以,這就是師姐同我說的小事?!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瞞我至此?!”
“阿承......”
陸子姗接着沉默,陸承更是氣惱。
他惱陸子姗,沒把自己當自己人,事關神醫谷聲望,竟要自己咄咄相逼才肯告知;然而他更惱自己,不能助她一臂之力,神醫谷首席醫者又如何,不過像個廢人一樣,生活瑣事均離不開人,更别提幫神醫谷分憂!
“阿承聽話,此事讓師姐來處理,切莫再談了。”
這神醫谷彙聚了全天下最優秀的大夫,陸承受了爹爹的照拂最多,自然受的非議最大。加上他患有眼疾,師兄弟們各有不服,早放出話來,等着看陸承的笑話。
陸子姗并不想他摻和進來,她太了解這個看着長大的師弟,他醫術天賦極高,但生性單純,平日裡又與人旁人交往甚少,所以一點也不通人情世故。
眼下島内出了這等污糟之事,陸承知道的越多,便是多一份危險。
“說說你吧。聽小厮說,你昨日把制藥房的屋檐炸出了一個洞來?怎麼,這次又是在搗鼓什麼好東西?”
“師姐既然不想我插手你的事,又何來過問我的事?”
陸承疲憊,這頓飯再無心享用。
看來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在陸子姗面前,自己仿佛永是一枚孩童,這感覺真是差極了。
“師姐,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阿承......”
陸子姗見他拿手背連搓了幾次眼皮,連忙跟了上去:“小阿承是眼睛不舒服了嗎?阿姐幫你上藥好嗎?”
“不用了,不勞師姐費心,我自己可以。”
從小到大,陸承從未反駁過師姐一次,然而今日他第二次甩開陸子姗的手,執意向未知的方向走去。
兩人僵持不下,陸承知道陸子姗并未離去,但他不想再多言語。
屋子裡安靜極了。
陸承的雙手在空氣中茫然地摸索着,待确定自己所處的位置,才放心地沿着牆邊一點一點步入卧房。他坐上軟塌,從左手邊矮櫃第二格的抽屜裡,取出一個青瓷小圓瓶以及一根細長小銀挖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