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05年冬天遇見伏黑美緒的。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伏黑惠。
那個時候,我正百無聊賴,像往常一樣坐在那家已經是服裝店的小食店門外發呆。一群幼稚園的小朋友結伴從我面前經過,我偏了偏夾着香煙的手指,避免熏到他們。
走在最末尾的小孩朝我彎了彎腰,說了句謝謝,然後就和同伴一起走向了不遠處的地鐵口。我幻想着惠的樣子目送他們遠去。
然後就看到了伏黑美緒。
打扮豔麗的伏黑女士一手拿着電話放在耳邊,神色焦急,另一隻手牽着一個小小的海膽頭。小孩低着頭看不清五官,小手緊緊握着女人的手,肢體僵硬看起來很局促。
出了地鐵口,女人就停在了原地。隻是不停地打開手機檢查,可能是檢查時間,也可能是檢查有沒有新的消息。她在等人,但那個人遲到了。因為她臉上寫滿了焦急和不滿,還重重地甩開了小孩的手。
小孩更無措了,頭低得更低,被甩開的手又貼向女人的身體,抓住了她的衣角。女人沒空管他,不停地打電話又不停地挂斷,又不停打。終于,電話接通了。我聽不清她說的什麼,隻看到她表情一下變得猙獰,然後惡狠狠地挂斷了電話。似乎還不解氣,又拍了兩下小孩的屁股。
小孩依舊低着頭,看不出他有沒有害怕,是不是在哭。
當我身體先于腦子清醒,快速沖過去攔住即将離開的他們時,我發現内心的我在哭,在害怕;當我看清了小孩的面容時,眼淚塵埃落定。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我們三個人的恩惠。
是甚爾的,是佳織的,也是我的,以後還會是更多人的恩惠。
惠沒有哭,隻是眼圈紅紅的。既像甚爾,又像佳織,是惠沒錯。我蹲在地上抱住了惠,手不住地摸向他的海膽頭,想象着如果我也能摸一摸佳織的頭發是不是也是這種手感。
我沒摸到佳織的,但是我可以摸到惠的,還可以把惠緊緊抱在懷裡。失而複得的喜悅不斷地刺激我麻木的淚腺,心髒也終于不再苦澀,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酸澀。
願望如此突然和滑稽地實現,又帶着一絲注定。我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沒有任何找尋的意圖,隻是偶然地坐在店門外,偶然地得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謝謝,又偶然地目送她進地鐵。
但凡少一個偶然,今天我和惠就會擦肩而過。
女人扒開了我的手,滿臉不爽:“你誰啊?突然抱着别人的小孩哭喪,晦氣不晦氣?”
我沒理她,穩了穩身子看向惠,抹了把眼淚:“是惠對嗎?你的父親是甚爾對不對?”
惠看了看我,又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女人,小手又向女人伸去,想要握住她的衣角,卻被女人躲開了。女人有些高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認識甚爾那個混蛋?”
“還對這小子這麼激動,”她打量了我一下,語氣裡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惠的生母?甚爾那家夥以前喜歡這一款?你的年紀也太小了,啥時候和甚爾搞一起的?”
我沒理她,打量了一下惠。
惠的衣服很合身,也是嶄新的。露出來的臉蛋和手臂都是白皙的,也沒什麼傷痕,那應該是過得不錯。頭發有些幹枯,看起來沒有什麼光澤,應該是沒有好好打理,但做到了整潔。
起碼,吃穿和基本的清潔是沒有問題,隻是再多的呵護就沒有了。
我們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館,要了一個小包間。自稱是惠繼母的伏黑美緒點了很多烤肉,嘴裡強詞奪理:“我沒錢,養小孩可費錢了,哪一樣不花錢?為了照顧他,我連工作都辭了。”
她又在菜單上圈了好幾瓶啤酒:“我是在幫你養小孩,你請我吃肉喝酒怎麼了?”
我看了看身側在結界内乖巧坐等的寶寶惠,很想揉揉他的頭發,但條件不允許,我隻能望‘海膽’興歎,然後看向伏黑美緒:“這就是你打算把他賣掉的理由嗎?你不想養他了可以聯系甚爾,可以聯系福利院,為什麼要把他賣掉?”
伏黑美緒點燃了一根煙,吐了一個煙圈,很無語地回複我:“拜托,那個混蛋早聯系不上了。而且,我幹嘛那麼麻煩,又不是我的小孩。”
她比了一個數字:“150萬日元,隻要你一次性結清,我就把他過繼給你。”
她抖了抖煙灰,像是自嘲:“甚爾這個不要臉的混蛋,居然還有人上趕着給他養孩子,也不知道你是犯了什麼邪。”
“我說過了,我不是幫甚爾,是幫惠的母親。”
“随便,反正甚爾是混蛋,丢給我這麼大一個爛攤子。”
“爛攤子你還要150萬?”
“耐不住有人覺得他是香饽饽,”伏黑美緒對我抛了一個媚眼,豔麗的嘴唇一張一合:“他是恩惠不是嗎?這個價已經很恩惠了。”
我重新捏了結界,把我和惠囊括在内,捏了捏惠嫩嫩的小手,放輕了聲音:“小惠,姐姐是你媽媽的朋友。不是這個媽媽,是帶你來這個世界的媽媽。”
“你現在的這個媽媽有事,照顧不了你,你願意跟着我一起生活嗎?最愛你的那個媽媽的所有東西,包括她給小惠準備的禮物,都在我這裡。”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呀?”
惠水靈靈的眼睛盯着我,片刻後堅定地搖了搖頭,奶聲奶氣地說道:“我要和姐姐一起。”
“津美紀?”
惠點了點頭:“對,姐姐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是對面這個人告訴我的哦。”
退出結界後,我看向了正大快朵頤的伏黑美緒:“你還有一個小孩?”
瞬間,她明白了潛台詞。眼睛亮了亮,神情明明是驚喜,下一瞬又變成了苦惱:“啊,是啊,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就她這麼一個女兒,生她的時候可廢了我半條命……”
“雙倍。”
伏黑美緒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掩飾自己上揚的嘴角:“這可難辦了,津美紀很聽話來着,還很懂事,是我的心肝寶貝……”
“三倍。”
“成交。”
“那你快點吃,吃完就帶我去你家。”
“是,大小姐。”
談妥之後,我先聯系了父母,告訴了他們基本情況,沒有告訴他們這兩個小孩是我‘買’來的,隻說是佳織的小孩,寄養人無力撫養便聯系了我。
父母又爽快答應了,他們沒有任何猶豫,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沒有多想。
等伏黑美緒吃飽喝足她就帶着我們去了她家。伏黑家應該是屬于福利房,藏在曲曲折折的小巷裡。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等到她家就已經是晚上了。
打開門,屋裡沒有開燈,隻聽見抽噎聲。拉開燈才看見躲在角落裡哭泣的津美紀,穿着不合身的長裙,暖氣也沒有打開,蜷縮在角落裡。屋子裡倒是很整潔,一切都井井有條,和伏黑美緒的風格嚴重不搭。大概率是津美紀做的衛生。
可能,她知道,今天母親要把弟弟賣出去,但她無能為力,所以隻能躲在角落裡哭泣。哪怕難過,她也不忘記做家務。
伏黑美緒也真是混蛋。
她被我盯得發毛,避開我的視線朝錯愕的津美紀走過去:“津美紀,惠要跟着那個女孩一起去生活,也邀請你去,你要不要去?”
津美紀還沒反應過來,伏黑美緒就有些不耐煩:“我說,你别拖我後腿,好不容易把你這個……”
“伏黑小姐,記得你答應過我不能說的詞語。”
“知道了,”伏黑美緒擺了擺手,站起身去開暖氣,“反正津美紀你今天就和他們一起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以後我就不是你媽了,别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