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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次!”
硝子在身後叫我,我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随便攔了一輛車去到郊外的墓地。
我怕黑怕軟體動物,這兩種都在有意無意的‘脫敏訓練’中克服了,但在接觸的一瞬間還是有本能反應,需要做心理建設之後才能睜開眼睛。
而因為我生身母親的早夭,我對于人死後會變成靈魂這種說法更是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去墓地的時候都很虔誠。
可今天晚上本應該疊加了雙重buff的我很容易在這個墓地裡走得小心翼翼,但我卻健步如飛,直奔我的目的地。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我想。
我居然還靠在别人的墓碑上,席地而坐,正面看着甚爾的墓碑。
墓碑上還是那句簡單的話。
“伏黑甚爾,佳織的丈夫,兩人有一個名為恩惠的小男孩。”
給他選碑文的時候我不明白他到底怎樣的人,在死亡前想要的又是什麼。所以到現在,我也沒打開那間雜物室告訴惠他父母的故事。
沒有人能準确描繪出他們的人生吧?我和孔時雨拼湊起來的也隻是一小半,而對惠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我們都不得而知,知道的人隻有佳織,而佳織的墓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可今晚,孔時雨告訴我,甚爾不僅知道我在找他,還知道我在找孔時雨。
孔時雨說:“是佳織告訴你我的事嗎?沒想到他是會把工作帶回家的人。”
孔時雨說,他和甚爾生前已經認識十多年了。
我收起膝蓋将腦袋枕上去,閉着眼睛喃喃道:“伏黑甚爾……你這家夥有算計到這一天嗎?”
“你就是個混球,我當初應該把你扔海裡喂魚的。”
我有些喘不過氣,眼淚直直下墜打在地上隐入黑夜裡看不出存在的痕迹。
“……”
“為什麼……”
我抓起手邊的野草,或許不是野草,而死人血肉孕育出的生機,總之此刻因為它在我手邊便被我連根拔起扔向伏黑甚爾的墓碑。
“為什麼,為什麼你知道那麼多都不來找我?”
孔時雨沒說但我猜到了。
明明我當年的懸賞令有三個,一個是伏黑甚爾,一個是孔時雨,一個是盤星教。為什麼孔時雨隻提了他們兩個,對盤星教這個懸賞令隻字不提?
如果甚爾沒有攔下我針對盤星教發出的懸賞令,為什麼我沒能找到盤星教的蹤迹?
如果攔下了,為什麼他沒對孔時雨提?
好,就算甚爾覺得沒必要,就算他覺得孔時雨不知道比較好,他本人總是知道的吧?這三個關鍵詞串聯起來不就是【星漿體】任務嗎?
那個時候,接下任務的時候,他在想什麼?還是滿不在乎的心态嗎?
那五條悟重返戰場,我拼盡全力拉開他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麼?為什麼,還是要去死?
算了,這些都不提了。
我抹掉眼淚看向甚爾的墓碑,茫然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
孔時雨說,甚爾在查到我之後不久就回了禅院家和他叔父定了協議,但是協議的具體内容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甚爾已經和伏黑美緒結婚了。至于甚爾什麼時候離開那個家的,孔時雨不知道。
孔時雨還說:“真沒想到最後是你收養了惠,緣分還真是奇妙。”
他點燃一支煙笑着說道:“是你的話,他們也安心了吧。”
所以心甘情願地赴死嗎?那我的存在真的是件好事嗎?我和佳織認識真的是上上簽嗎?
如果我不認識佳織,我是不是不會被夏油傑反問“我們三個加在一起的份量能比得過佳織嗎”;如果我不認識佳織,【星漿體】事件的走向會不會不同?
甚爾怎麼可能把工作上的事情帶回家。孔時雨可是說了,他從來沒見過佳織,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從佳織口中得知孔時雨的名字。
所以甚爾是除了硝子他們三個人外,唯一一個知道我看得到未來的人。
是不屑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羁?對着佳織以外的女人說甜言蜜語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在牛郎館裡找他的我?
我不信他不知道我在牛郎館裡找他,我不信他沒對‘同僚’封口,我不信他一直都沒有因為我而想到佳織。
“為什麼?”
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我上一次哭得這麼狼狽還是在07年的病房裡,那個時候哭過之後我便認清了現實割斷了和夏油傑之間的繩子,将他從我生活中剔除。
可甚爾呢?這次哭過之後也能像上次那樣立刻振作嗎?
帶着涼意的風吹過,我埋下頭,用微弱的聲音繼續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知道一切還要接下那個任務,為什麼在那麼早的時候就放棄了自己的未來?
為什麼要在死前暴露他知道我在找他的事情,為什麼最後一句話是嘲笑我爬樹的姿勢?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我在他墓碑前枯坐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管理人員看見我吓了一條,試探着問我有沒有事。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不顧他擔憂的詢問,朝山下走去,走了很遠才攔到出租車。上車後便開始呼呼大睡,回到家後梳洗好後換上了專門為宴會這種正式場合準備的和服,然後坐了最近的航班回到京都,然後拜訪了禅院家家主。
我恭敬跪在榻榻米上,等待家主召見。
在禦三家年底例行的宴會上我曾見過這位家主幾面,但都是遠遠地看見他我就跑。他可是我十億的債主,我當然得跑。不止躲他,禅院家的人我都躲。特别是聽到那個不可一世的禅院直哉像周圍人打聽我之後我溜得更快了。
真的謝天謝地我的術式可以讓我完全藏起來,所以這麼多年都安然無恙。
今天我主動送上門隻為求一個答案,甚爾到底和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做了什麼約定。
不多時,禅院家的仆人領着我去到會客室,到門口他就退下了,留我一個人推開眼前這扇門。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然後低着頭鞠了一躬:“禅院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嘁,不是躲着禅院家麼,今天怎麼送上門來?”
所以約定的内容果然還是十億的事情嗎。
那我可拿不出來。于是十分幹脆地跪在地上擺出一個标準的士下座。無論是和服還是士下座,這些是我從前嗤之以鼻的東西,卻都在加茂家主動接受了,而且今天還用上了。
禅院直毘人又遠遠地‘嘁’了一聲,好像很不屑我的做法。
我低着頭不敢說話。那可是十億,雖然我現在有點錢但也不至于拿得出十億。而且,我的姿态放得很低了,我都沒有跪在室内,就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下跪。
倘若這還不行,我隻能找天元讓她履行曾經和我的約定了。
“你求什麼?”禅院直毘人懶洋洋道。
我看着地闆,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我想知道當年甚爾和大人的約定。”
腦袋正前方傳來液體搖晃了聲音,然後聽見他吞咽的聲音,幾聲之後,他咂了一下嘴,無所謂道:“你進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起身忍着麻意踏入室内,他又吩咐我關上門。
正當我手扶在門框上的時候他又随口道:“算了,你的術式不是好用得很嗎?捏一個出來瞧瞧。”
我會意,立馬在他身下不遠處的榻榻米坐好,然後捏了一個隔絕聲音的結界。
禅院直毘人又喝了一口酒,依舊咂巴咂巴嘴後才說道:“那家夥以十億的價格将惠那小子賣給了我,等他兒子覺醒術式後就交給我處置。”
他又喝了一口酒,這次沒咂巴嘴繼續道:“但這個約定有一個意外,那便是你。”
“倘若你成為了那小子的家人,我必須等到他成年後才能回收。”
“……”我捏捏了拳頭,不去回想他嘴裡的‘回收’二字。
什麼回收,惠又不是東西,惠是自由的。
“十億我會湊到的,”我額頭磕地誠懇道:“我會湊到的,所以請不要打擾惠。”
“帶上利息也可以?”
“……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禅院直毘人大笑了幾聲,将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發出咕噜咕噜的響聲。
他走到我面前,揪着我的頭發讓我擡起頭:“就你還不夠格。小小的走狗也敢和我談條件了。”
他松開我的頭發,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在加茂家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哪來的回哪去,以後還是向從前一樣躲着禅院家的人。”
“……”
“那麼,換一個交易不知道您會不會感興趣。”
“哦?現在膽子倒挺大的。”
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不再像剛剛那樣恭敬,但也是正常的有禮姿态。
我看向坐在上頭的直毘人,認真道:“我有一個關于你的秘密,這個秘密會在2019年左右告訴你。雖然算不得上什麼大秘密,可能對你也不會有很大的價值。”
“但隻要你看了就不會覺得虧,如果虧了你再來找我要拿十億便是。”
禅院直毘人挑挑眉:“這就是你和我做的交易?”
“對,”我點點頭将交易重複了一遍:“我與你立下束縛,2019年1月1日起,隻要你想知道,我随叫随到。如果你覺得不值十億,我會連本帶利地将那十億還給你。”
“但你和甚爾的交易就此作廢,你不能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要挾惠做事。”
“好啊。”他不經思索地點頭,随口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