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伊地知送完受傷的七海去找硝子治療之後才回到吉野家來接我和虎杖。
得知我一直守在吉野家附近的虎杖有些驚訝,側坐着看向我,不解地問我:“為什麼前輩要待在外面啊,一起吃飯更有利于前輩的行動吧?”
兜裡的手機傳來震動,我掏出來一看,是銀行到賬提醒和五條悟的消息:錢到賬了,這是和七海一起執行任務的報酬,麻煩好好幹活哦~
要不是七海受傷了,估計五條悟還不會給我轉錢。
我笑笑恢複他‘好’,頭也不擡地對虎杖說:“我樂意。”
一路上,虎杖都很沉默。因為是‘死人’,沒有我的協助他也不能去看望七海,哪怕有也不行。因為七海早就從硝子那裡離開回家了,他家在哪裡我不知道,可能伊地知知道。
所以回到地下室後,他也提不起精神。我視若罔聞,拆開茶幾上的薯片,繼續看昨天夏油傑送來的漫畫。
夏油他們從前對我的評價很中肯,我的确很殘忍。昨天我和虎杖還其樂融融,我還敢在他面前突然地卸下心防,但今天就能冷漠地做自己的事。
明明昨天他和夏油傑那麼體貼,給我找好了台階,沒有追問我為什麼突然淚崩,沒有試圖安慰我。
這大概也多虧了夏油傑。倘若來的人是五條悟,我昨天可能沒那麼容易收場。
夏油傑他……
知道佳織對我多重要,也知道我需要他們什麼都不做。
“如果……”虎杖沉悶的聲音響起,“如果前輩和七海海一起行動,那個家夥肯定就被消滅了吧……七海海也不會受傷。”
他停頓了一下,擡頭看向我,眼神閃爍:“哪怕我沒有辦法對來殺我的人下手,我也可以躲開吧……”
“為什麼前輩不跟七海海一起啊,我真的很弱嗎……”
“為什麼……前輩要一個人在外面,一個人不無聊嗎……”
我翻過一頁漫畫,漫不經心道:“因為我不想去,所以就沒去。”
“為什麼……”
“虎杖你很喜歡人吧?”我停住手上的動作,認真地看向他,“你很喜歡人,你喜歡很多人,喜歡和他們打交道。但我不喜歡,甚至稱得上厭惡。”
“那為什麼前輩要救我?”
虎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一隻在冬夜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狗,惹人憐愛。
我錯開視線,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漫畫,“我不是沒有猶豫過。加茂家給我下指令的時候我就在猶豫,我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對的。”
如果殺掉虎杖悠仁,可能絹索會創造出一個新的容器。等那個容器長大,故事早就變了,我有大把的時間将那些咒靈一一祓除,宿傩也無法完全找回自己的力量。
可是有蝴蝶效應。有該死的蝴蝶效應。
我又不是賭徒,還謹慎地要命,想了這麼多年也沒想好到底怎樣對待虎杖。如果處理吉野順平這件事的人是虎杖之外的其他人,我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可偏偏是虎杖。于是我不得不跟在他身邊,把握故事的每一個節點。于是隻能閉上眼睛不去看吉野母子的眼睛。沒準這個時候,吉野母親已經死了。
而明天,那個有着腼腆笑容的白衣少年也會離開人間。
“那現在呢?”虎杖追問道:“那現在呢?前輩還在猶豫嗎?”
我拿起一片薯片放進嘴裡,淡淡道:“當然,不過沒之前那麼猶豫了。”
虎杖沒再說話,屋子内隻有我吃薯片的聲音和翻漫畫的聲音。氣氛詭異地令我覺得有些心癢癢,但我還是忍住了,盡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漫畫上。
“那……七海海呢?”虎杖的聲音又響起,聲音有些沙啞:“七海海不是前輩的友人嗎?前輩能眼睜睜看着七海海受傷嗎?”
“當然不能。”我點點頭,認真道:“七海是我的學弟,我和他沒什麼矛盾,上學的時候我就挺喜歡和他玩的,當然不會看着他受傷。”
“那前輩為什麼不跟七海海一起,前輩……不想跟我待在一起的話不應該和七海海待在一起嗎?”
我耐着性子道:“首先,我隻是不知道聽誰的,并不是讨厭你。”
反而還挺喜歡你的。但這句話我沒說。
“和你待在一起不會讓我難受,所以你别懷疑自己。”
“其次,我在昨天就說過了,那是特級,沒有任何報酬就讓我和特級拼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五條剛剛給了我報酬,所以……”
“在前輩眼中同伴的性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嗎?”虎杖打斷我急切問道。
我擡頭望過去,他的眼圈紅紅,右手緊緊抓住沙發,極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緒,悶悶道:“生命的價值怎麼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七海死了嗎?”我冷冷道:“他身上應該有我的咒符,他是第一批和我的咒力做了調和的人,在學生時代就可以用我的咒符,在用掉那個咒符之後他就應該想着逃跑。”
“他是一級術師,逃跑對他來說不難,所以他在這次任務裡丢掉性命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至于受傷……”
我勾起一個難看的笑容,諷刺道:“你以為為什麼咒術師的待遇這麼好?因為是在拿命換,受傷對咒術師來說更是家常便飯。”
“可是那是同伴啊!!”虎杖朝我喊道,手下的沙發毯子被他攥緊,皺成一團。
“那又怎樣?”我看向他蓄起眼淚的眼睛,淡淡道:“虎杖,我和你,和你的五條老師不一樣。”
“我說過吧?在畢業之後我就去了京都,那是因為我和他們選擇的道路不同。”
“那伏黑呢?”虎杖将眼睛裡蓄起的水汽憋回去,倔強地看向我:“如果是伏黑,前輩還是會這麼不在乎嗎?”
“當然不會。”我點點頭坦然承認自己的雙标:“惠是我的弟弟,他和津美紀淩駕于我的思想之上,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保護他們。”
除了惠被宿傩寄生之外,任何情況惠和津美紀的生命和感受都是我最先考慮的因素。所以我絕對不會讓宿傩奪走惠的身體。
“所以前輩才會放過我嗎?因為那天伏黑想讓我活着。”虎杖低低道。
“……”
“也不是,”我皺着眉道:“這隻是錦上添花的花罷了,畢竟你體内那玩意兒出來了也會影響到惠的安全。至于沒接下那個刺殺任務純粹是因為我有别的考慮。”
因為知道你對宿傩的耐受性,因為蝴蝶效應,因為要在吉野順平這件事中捉住絹索的蹤迹。
“前輩這樣不是很累嗎?”虎杖看着我問道,眼裡的光好像把我看穿。
我撇開眼答道:“不累。”
我看着漫畫追問道:“虎杖你就沒有覺得累的時候嗎?你的五條老師不會累嗎?七海祓除咒靈的時候不會累嗎?你曾經的同學也不會累嗎?”
“人哪有不累的,不因為這件事累就會因為那件事累。”
累絕對存在,習慣之後就是不累。
虎杖沒說話,他沉默地松開了攥緊的沙發毯,輕輕地撫平後起身去往自己的房間。他在房間門口停下,背對着我認真道:“無論前輩怎麼說,我都堅信人的價值不可以衡量,更何況用金錢作為尺度。”
“前輩可能不把我當同伴,但我相信前輩是好人。”
說完,他搭上門把手,準備回房間休息。
我開口攔住他:“不要認為我是好人。如果我對你揮刀,你一定要想着逃走,不要試圖說服我,也不要相信我。”
“隻要你逃走,我就不會認真追的。”
“我不會逃的,前輩是同伴,不是敵人。”虎杖定定道。
“你這小屁孩,”我咬着牙道:“七海和伊地知表現得夠明顯了吧?連買個水都要帶上你,要麼就三人一起,絕對不會讓我和你單獨相處。”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都和惠一樣,聽了五條悟的話來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不讓我和你單獨相處。”
虎杖轉過身看向我:“但他們還是讓前輩和我單獨相處了,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前輩是同伴。”
“……”
“随便你。”我沒好氣道,“等到時候你就明白我們倆到底是誰錯了。”
“我是對的。”
虎杖扔下這句話就進到房間内,關上了和我溝通的門。
現在的小孩,都怪強勢的。
我歎了一口氣,開始憂心明天。明天可怎麼辦啊,摸魚要怎樣摸才合理啊……如果絹索在的話又要怎麼跟他說話才能搭上車……
比明天更先來找我的是夏油傑。
我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着站在床邊的夏油傑,有些懷疑人生。
曾經關系好,曾經年紀小的時候,他的确‘看不見’我房間的門,所以我陽台的推拉門從來都沒有鎖過。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們兩個都過了二十八歲生日,是妥妥的成年人,更何況我們早就不是當初可以絕對信賴的同伴了。
“這都十二點了,你來找我幹什麼?”我打着呵欠問道。
“散步的話,”我瞅了瞅寂靜漆黑的校園,裹緊了自己薄薄的外套:“人選和時間都不對吧?”
我實在懶得動了,停住腳步看向他:“可以直接說嗎?”
月光下無論是夏油傑的長發還是他和五條悟同款的教師服都被襯得很溫柔,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很溫柔。我留長發的時間比他還早,但我短發的時間快超過他了。
好像的确醜了一點,但我本身就沒有容貌和身材焦慮,所以覺得無所謂。短發比長發更好打理,所以隻從剪了短發之後我就一直留着短發,到現在,我已經能自己給自己修頭發了。
夏油傑走到操場邊的石階上坐下,看着空曠的地方開口:“我不覺得人選有什麼問題。”
我走到他身邊,學着他的樣子,手揣在兜裡在台階上坐下,無所謂道:“那你把我從被窩裡薅起來就是為了散步的嗎?”
“的确不是。”夏油傑掏出手機摁了摁,卻沒有摁亮,他朝我伸出手道:“用一下你的手機,我聯系一下悟,有個事情要跟他說。”
我從兜裡掏出手機遞給他,他接過離開,避開我聯系五條悟。
“……”
這就有點過分了,不說把我從被窩裡薅起來這件事,他用我的手機還明晃晃地避開我,這簡直是欺負人。
但我沒有生氣。不知道是因為對他的行為接受度高還是因為我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無論他避開我還是當着我的面,我都覺得很正常。
沒幾分鐘,夏油傑就回來了,把手機遞給我之後坐在剛剛的位置上。
“悟已經把報酬轉到你賬戶上了,明天可以拜托你跟七海一起行動嗎?”
“就為這事嗎?”我看向漆黑一片的操場,懶洋洋道:“如果虎杖跟着一起的話,我可以考慮。”
“那孩子都不能離開你的視線嗎?”夏油傑笑道:“你對護衛這件事倒是挺上心的。”
我沒說話,他又繼續道:“所以和虎杖一起在吉野家吃飯才是最優解不是嗎?”
來了。我暗道。
怎麼可能是叫我起來散步,還是在烏漆嘛黑的深夜,看他的樣子也不是蘇轼和張懷民那種突然的‘雅興’,絕對是有備而來。
“這是審問嗎?”我淡淡道。
“嗯……算吧。”
我點點頭,肯定道:“是最優解。但是我不想,所以就沒去。”
夏油傑點點頭,輕聲道:“在你開口前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了。”
“那你還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