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3日,夏油紀香聽到小孩的第一聲啼哭後沒憋住自己的眼淚。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滴在身下的床單上。助産護士抱着小嬰兒來到自己面前,恭喜道:“是個男孩哦,您辛苦了。”
然後夏油紀香第一次觸碰到了自己的兒子。
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溫度。他兒身上還帶着胎脂,有些黏膩,但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頭發濕透,滿臉的汗水。
夏油紀香想,雖然母子兩個人都很狼狽,但能平安見到夏油傑真的太好了。
傑這個名字是丈夫和自己早早就準備好的。如果是男孩就叫傑,如果是女孩就叫穗,稻穗的穗。
夏油紀香常常想,自己能成為夏油傑的母親真的是太好了,她很難想象出夏油傑會做出讓她不開心的事情。或許,因為做這件事的人是夏油傑,所以夏油紀香才不會不高興。
1994年9月11日,夏油紀香第一次從夏油傑口中得知牆角有一個長得很醜的妖怪。
他說:“綠色的,隻有一隻眼睛,很小。”
說一點都不慌張是假的。夏油紀香在夏油傑沖着自己問完那句“媽媽,你看不見嗎?”之後抱住了夏油傑,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和無措。
自己是什麼人自己很清楚。除了自己的愛人和兒子之外,夏油紀香誰都不關心。可眼下自己的兒子超出了自己的預知,愛人也遠在千裡之外。
夏油紀香以為丈夫會回來,于是挂斷電話之後一直期待丈夫回家的消息。
可惜沒有。
丈夫在電話那頭說:“紀香,不要害怕,我們的小孩怎麼可能是怪物?這一定是我們三人的禮物。”
夏油紀香想說,我不害怕小傑是怪物,他一直是我們的禮物。
可我也想要其他禮物。
1994年12月7日,夏油紀香做好晚飯之後喊在外面玩耍的夏油傑吃飯。往常夏油傑會按時自覺在飯點回家,哪怕偶爾貪玩了也會在聽到呼喚之後立馬應聲。
可是那天沒有。
夏油紀香摘下圍裙去外面找。她去夏油傑常玩的那幾個玩伴家裡詢問,小孩們都捂住嘴笑笑不說話。有的家長視而不見,推開夏油紀香:“我家孩子都說了不知道,别一直問了,煩不煩啊。”
夏油紀香很想反問一句:如果你們的孩子丢了你們會不會煩?
但她沒有問。她知道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言語是最沒用的東西。
好在禮物總歸是禮物。
一個胖胖的小孩在餐桌上狼吞虎咽,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夏油傑是如何撒謊的。
“他把手舉到我們面前,說他剛剛抓住了一隻妖怪,”小胖子撕下一口雞腿,一邊嘟囔道:“哪裡有妖怪,我們都看不見,他肯定是騙我們的。”
“那之後呢?”夏油紀香追問道。
“之後?”小胖子咽下一口雞腿,嚼吧嚼吧說道:“他就一個人離開了。”
“去了哪裡?”
“村口的那條小河。我們問他又要去騙誰,他說要去騙風。”
小胖子想了想,繼續道:“我覺得他想說的應該是吹風,所以追上去問他是不是要去河裡面玩,他說不是,然後他問我真的看不……”
話還沒說完,夏油紀香已經消失在了小胖子面前。
的确在村口的河邊。
夏油紀香遠遠地看見一個小人坐在河邊,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腦袋也枕在上面。
“小傑。”夏油紀香擔憂地喊道。
“媽媽。”夏油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臉上滿是無措。
要是丈夫在就好了。要是丈夫在的話,我的禮物會不會更快樂一些?
不行,不能有這個念頭。
夏油紀香甩甩腦袋,将這個瘋狂的念頭甩開。
“小傑,”夏油紀香在夏油傑身邊蹲下,柔聲道:“走,回家吃飯了,媽媽今天做了甜甜的年糕湯哦。”
之後不久,夏油紀香帶着夏油傑搬離了從小到大的家。
1995年5月1日,夏油傑突然牽起夏油紀香的手轉身狂奔,夏油紀香不知所措,但相信夏油傑不會做沒道理的事情,于是夏油紀香抱起夏油傑狂奔。
于是這一次,被說奇怪,被排擠的人變成了夏油紀香和夏油傑兩個人。
“前端時間搬來的那對母子好像不太正常”、“是啊是啊,我家小孩也這麼說”、“對,上次我還看到那個小男孩在那裡和空氣打架,跟神經病一樣”。
夏油傑學着母親曾經那樣輕輕拿掉母親傷口周圍的小石子,對着傷口吹了又吹,好像多吹一次傷口就會好得快一些。
“沒事的,”夏油紀香揉了揉夏油傑的頭發,柔聲道:“媽媽沒事的。”
于是,夏油母子又搬家了。
1995年9月27日,夏油傑回家的時身上滿是泥土。
夏油紀香蹲下來幫他清理身上,動作很輕柔。
夏油傑低着頭小聲道:“媽媽,我們可以再搬一次家嗎?”
1995年10月,夏油紀香帶着夏油傑搬到了東京新宿,離曾經裝滿自己和丈夫童年記憶的故鄉又遠了幾分。
惟願這一次能待得久一些,小傑要上小學了。
如果是獨棟的一戶建,這個願望應該能實現吧?不是說大城市的人都很冷漠嗎。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的鄰居很熱情。從前在鄉下,且是親戚的鄰居都沒這般熱情。
如果他們知道了小傑的不同,他們還會這樣熱情嗎?
不過真好啊,紀岚的丈夫在家。
她叫紀岚,那個溫婉的女子叫紀岚,不叫王岚。她沒有随丈夫的姓氏,還是自己原本的姓名。他們是中國人,移民到了日本。他們也有一個和小傑一樣大的小孩,是個有些驕縱的女孩子。
“沒辦法,”紀岚無奈道:“我們家這幾代人就她這一個女孩,所以都很寵愛她,所以她有些大小姐脾氣。”
“不知道是不是過度呵護的原因,身體沒有得到相應的鍛煉所以也有些差勁,這不,我剛給她喂完藥。”
“等她病好了我帶她來拜訪。”
晚上,夏油紀香告訴了夏油傑這件事,她溫柔地撫摸着夏油傑的頭發,輕輕道:“小傑,隔壁有個妹妹哦。她隻比你小四個月,沒準會和小傑合得來哦。”
夏油傑低着頭翻書沒說話。
等見到那個紀岚的女兒後夏油紀香有些無語,這哪裡是嬌氣的小公主,明明是皮實的開心果。
她好像很親近小傑,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小傑……好像也很喜歡這個妹妹。
真是太好了。
夏油紀香打電話告訴丈夫:“老公,我們的禮物也有他的禮物啦。”
“沒準,”夏油紀香偏過頭看向在床上頭靠着頭睡覺的兩個小孩,忍不住揶揄道:“沒準,他們會和我們一樣。”
哪怕就隻是朋友也很不錯。
1998年的某一天,夏油紀香突然覺得王雅次不适合自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