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穆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自己随手撿來的“野孩子”,竟是西番宣慰使何索格勒的長子——何索欽。
穆廖在西番五年,從來沒見過何索欽,何索格勒時常帶在身邊的一兒一女均是現任正妻所生,他也确實聽說過何索格勒還有一名長子,不過當地人對這位長子向來是閉口不談,更有老者稱其為“天降不祥”,據說他克死了自己的母親,還引來了大洺人入侵西番。
穆廖把搜集到的信息甩在何索欽面前,質問道:“為什麼不說你是何索格勒的兒子,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到嗎?”
“我沒想瞞着大人。”何索欽擡起頭,“我的父親不認我,他認為是我害死了母親,可我若知道母親會因生我而死,我甯願死在母親肚子裡,也好過現在被父親憎恨。您說我是‘天降不祥’,沒錯,半數西番人都以為是我引來了大洺的軍隊,可我真的隻是為他們指了路而已,我怎麼知道他們是來攻打西番的?就算我不指路,他們也會找到。你們大洺收了西番,要求我們每年進貢馬匹和牛羊,這些飼養的重擔落到牧民頭上,他們不願意、氣不過,于是拿我出氣,反正死了就死了,父親也不會在乎。這些就是全部的事情,大人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穆廖一時有些楞怔,他沒想到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說出自己的身世,也是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
在大洺,人人都說他是“天縱奇才”,十四歲開始帶兵,十六歲随明崇帝出征,立下軍功成為指揮使,小小年紀就功名加身。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被明崇帝撿回來的,他流落街頭快要餓死的時候,是微服出訪的明崇帝救了他,把他帶回宮裡,不忍心讓他成為太監,就派了師傅教他武藝。他能從金吾衛的侍衛爬到現在的位置,都是因為明崇帝當年把他撿回了宮裡,而如今,他也“撿”了個孩子回來。
穆廖心軟了,沒再問别的,就這樣留下了何索欽。
因為這次心軟,十年之後,二十一歲的何索欽親手殺了父親,圈禁了同父異母的兄妹,成為西番新一任宣慰使。
當年的“野孩子”變成了“野狼君”,不僅爬上了統治的高位,還再次爬上了穆廖的床。
自那日出手相救,一晃已整整二十五載,少年長成了青年,将軍卻白了青絲。
何索欽沐浴完後,穆廖已經躺下了,他掀了床周的簾子,一貓腰就爬了上去。
穆廖反手把人抓住了,手掌慢慢撫過剛剛沐浴完的肌膚,輕輕蹙了蹙眉頭:“養了這麼些年,這些傷疤還是硌手。”
那是何索欽幼時被人鞭打留下的傷疤,最深的那條,當時已見白骨,皮肉全都糊在一起,穆廖精心養了好久。
“硌手嗎?”何索欽握住了那寬厚的手掌,引着他一路朝下摸去,“嫌硌手就别摸了,這裡不硌。”
“你個潑皮。”穆廖眼中笑意明顯,“今晚又不想睡了?”
“睡不着啊。”何索欽順勢将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你回家了,高興嗎?”
“有什麼高興的,這裡早就不是當初的樣子了,京都有上百座院落、近萬間房屋,我這個大洺人卻要與你擠在一處。”穆廖翻了個身,很自然地坐到了上面,“不過我不在乎,我已别無他求。”
何索欽漲紅了臉,那對碧眸裡漸漸起了霧氣,他伸長了脖子承受着歡愉,“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為何要等這麼久?我們的人準備了這麼久,我們的馬也養了這麼久,十年前,我們就可以攻打大洺了。”
“因為我答應過他。”穆廖陡然停下了動作,一動不動地怔了半晌,“他讓我替他守三十年大洺,他還說三十年後接我回京。他是個騙子,他連三年都沒堅持到,第二年冬天他就死了。”
“你的明崇帝。”何索欽眼裡閃過一絲不豫,“你還記得他,他把你一人仍在西番不管不問,你卻真的替他守了三十年大洺。”
“吃什麼醋呢。”穆廖輕笑一聲,俯身壓了下去,“他于我而言隻是恩人,你才是那個重要的人,不然,這麼多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又是種罂粟又是探情報,你當真以為我是眼瞎心盲毫不知情嗎?”
“京都是我為你準備的聘禮。”何索欽神色餍足,“等我們攻下京都,你就是這裡的王,這是你傾盡半生守護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該屬于你。你的明崇帝給不了你,我來給,我會把一切都獻給你。”
穆廖哈哈大笑,臉頰變得滾燙,微弱的燭火下人影疊疊,隻聞喘息聲交錯起伏。良久,他才翻身下來,将何索欽攏進懷裡,“睡吧,我的阿欽,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拿來給你。”
哪怕需要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