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沁雪明景五年入宮,至此連回甯府探親都成了奢侈。明景十二年,真正的蔺甯高中,一朝看盡長安花,彼時的甯沁雪擡頭隻見四方天,卻沒有機會與這位連斬三元的天縱奇才見上一面。
後來,蔺甯官至太傅,成了一衆皇子的老師,甯沁雪才第一次從自己兒子的口中聽到了“蔺甯”二字。再後來,十二歲的褚元祯搬出了她的宮院,母子見面的次數少了,也就更不會将一個外人挂在嘴邊。
直至大半年前,宮裡的掌事太監突然來報,說褚元祯正在東角門受刑,是替太傅蔺甯捱廷杖。甯沁雪慌忙趕到,心疼到差點暈厥,她的兒子被打得冷汗涔涔,可蔺甯愣是連面都沒露!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甯沁雪每回聽了都是心驚膽戰,終于決定見一見這個久聞其名的太傅。是了,她就是要看看,能讓自己兒子一次次舍命相護、先後兩回接到府内小住的男人,究竟長了個什麼模樣。
馬車在福隐寺的後門停了下來。
福隐寺是皇家寺院,平日裡僅對皇室成員和五姓門閥開放,門前清冷得連隻螞蟻都沒有。
蔺甯有些躊躇,倒也不是害怕,他如今頂着個一品文官的頭銜,再怎麼說也是朝廷重臣,無論見誰都是有底氣的,隻是這位甯妃娘娘好巧不巧是褚元祯的母親,這就像極了晚間檔裡那些首次見家長的劇情,當真尴尬。
褚元祯望着他,眉眼染上笑意,“怎麼瞧着你還緊張起來了?我母親又不會吃了你。”
“當然不會,素聞娘娘待人和善,是個柔婉之人。”蔺甯話鋒一轉,“但是拜見長輩是大事,我如今吊着一隻胳膊,也未穿官服,禮數上總是有些缺失,不如擇日再進宮請安?”
“你想什麼呢?”褚元祯被逗樂了,“誰說這是拜見長輩?母親隻是要求見你一面,這同拜見長輩有何關系?”
不一樣嗎?蔺甯心道,古人還有這麼多講究?都要求見面了,還不算見家長?
等入了茶室,蔺甯才明白這“見一面”的含義。
茶室一分為二,中間立着一道屏風,甯沁雪就坐在屏風之後,整個人被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道端莊纖細的身影。
侍女招呼蔺甯落座,他順勢坐下,也沒敢盯着屏風細看,隻垂眸打量面前的茶具,那茶具是清一色的素白,品味上倒是與褚元祯出奇地一緻。
甯沁雪率先打破沉默,“蔺大人請用茶吧,本宮冒昧求見,還望蔺大人莫怪。”
“娘娘言重了。”蔺甯坐得筆直,心裡七上八下,“不知娘娘喚臣前來,所為何事?”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甯沁雪語調柔和,聲音隔着屏風傳來,聽起來像是帶着笑,“聽聞蔺大人眼下暫住子甯府上,子甯性子剛直,若有不周之處,還望蔺大人多多包涵。”
蔺甯一聽,頓時有些慌,他不僅住進了褚元祯府邸,還與人睡在了同一張床上,雖說倆人之間清清白白,但聽起來總是有些不妥。即便是在現代,兒子的床上躺了一個男人,做母親的都要拎起來質問一番,更何況這是風化保守的古代社會,甯沁雪這一問就像是在興師問罪。
還好,見面之前褚元祯特意叮囑過——叫他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蔺甯想了想,這同床合睡之事顯然是“不該說的”,應當隐去,于是回道:“五殿下最是懂事,體諒臣有傷在身,故接到府内調養。府内醫官是位妙手,經他一番調養,臣已恢複了七八分,對此,臣隻有感激之情,怎會有不周之說。”
甯沁雪笑笑,也不再問了,喚了侍女給蔺甯添茶。
矮幾旁挂着一個做工考究的铫子,裡面的水咕嘟翻湧,顯然已經煮了多時。
侍女添了茶,甯沁雪才重新開口,隻是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其實,本宮今日是有事相求,素聞蔺大人才識淵博,這才鬥膽,請蔺大人為本宮解惑。”
這話蔺甯不敢接,趕忙擱了茶碗起身行禮。
甯沁雪擺了擺手,“蔺大人不妨先聽本宮把話說完。前幾日,皇後娘娘召後宮姐妹小聚,二皇子生母、麗妃姐姐說了一樁趣事。她說,西番人企圖謀反那日,陛下曾派二皇子前往太行關報信,哪知二皇子到了太行關,發現軍營之中空無一人,大批人馬已于半個時辰前出發,趕往京都方向救駕。麗妃姐姐好奇,太行關是怎樣得知消息的?她知那時子甯就在太行關,便問本宮,可本宮也不知。今日,本宮想問問蔺大人,此事,您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