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甯一驚,這等細節他怎會知道?可細細一想,甯沁雪明顯是話裡有話。在褚元倬到達太行關之前,褚元祯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并且趕往京都救駕,那麼,這消息是誰傳的呢?即便是有人用烽火傳信,褚元祯也來的太快了些,就好像提早便知道了何索欽會在上巳節的宮宴上謀反。
想到這裡,蔺甯心裡涼了半截。建元帝素來多疑,如果知道了此事,定不會再信任褚元祯,甚至還會懷疑自己這個兒子,懷疑他暗地裡與西番人勾結。
難怪!建元帝會将皇位直接傳給東宮,這件事多半已經通過皇後之口傳到了建元帝耳裡。如今褚元祯沒有受到此事牽連,恐怕已經是建元帝格外開恩了!
甯沁雪飲了一口茶,她知道蔺甯聽懂了,又道:“哎,本宮也是糊塗了,蔺大人那日在宮宴之上,又怎會知曉這等小事情。”她話鋒一轉,“蔺大人是子甯的老師,眼下又住在子甯府上,可否幫本宮一個忙?”
蔺甯颔首:“娘娘請說。”
“還請蔺大人多多管束子甯。”甯沁雪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氣勢,“子甯自小便有一個毛病,太過信任身邊的人和事,也怪本宮,隻顧着教他‘信之盡不疑’,卻忘了告訴他,人心是會變的。他的性子又執拗,但凡是認準了的,就絕不會去懷疑,本宮希望蔺大人可以指點子甯,告訴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信、什麼不該信。若有一日,蔺大人不在子甯身邊了,也能确保子甯走得無誤。”
太常少卿甯遠庭将這個女兒教育得端莊得體,又不失該有的聰慧。甯沁雪入宮二十餘載,見慣了妃子勾心鬥角,她向來看不上後宮裡那些龌龊手段,卻又能在一次次的暗算中明哲保身,是個不簡單的,奈何她的“不簡單”沒有遺傳給褚元祯。今日見了蔺甯,她驚訝地發現,這個太傅才是真正的“不簡單”,她的話才說了一半,看蔺甯的表情已經是深谙其道了。
是個聰明的,甯沁雪心道。她本來還想着,由她出些銀兩,為蔺甯挑選一處好點的宅子,總是住在她兒子府裡算什麼!如今卻變了想法,住府裡就住府裡嘛,自己兒子又剛又直,找個性子軟的聰明人看着,劃算的。
隔着屏風,蔺甯看不見甯沁雪臉上的表情,隻聽得她語調嚴肅,便不敢随意地附和,隻道:“還請娘娘放心,臣自會引導五殿下走上一條正确的路。”
因是打着上香的名義出宮,甯沁雪不宜久坐,等铫子的水又開過一次,便提出了“先行一步”。
蔺甯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來,退至一側,等到屏風後面沒了人影,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抻了抻發酸的肩膀。
真累。
從茶室的窗戶向外望去,正好能看到甯沁雪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下長階,褚元祯從樹蔭下走上來,母子倆就站在石闆小路上說話。蔺甯張望了片刻,重新坐回矮幾旁,從铫子裡舀出一勺水來,回憶着方才侍女的手法,初沸調鹽,二沸投末,三沸則止,給自己來個了“三沸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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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路上,甯沁雪問身邊的侍女,“你方才瞧見太傅了,他長了個什麼模樣。”
侍女略略思索片刻,“瞧着是劍眉星眸,很是英俊呢。”
“本宮聽着聲音感覺十分年輕,按年齡算,太傅應是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本宮總覺得對面坐着個少年人。”甯沁雪的眉頭皺了皺,“他可生有白鬓,或是留有美須?”
“娘娘說笑呢。”侍女“噗嗤”一聲笑出來,“太傅瞧着也就二十冒頭,連三十都不到呢,滿頭青絲如墨染。而且,太傅的面龐也很幹淨,并沒有娘娘說的美須。”
“這就怪了。”甯沁雪看向窗外,“與傳聞中的不大一樣呢。”
“娘娘,您莫要聽信外面的傳聞,那都是小人的妒忌之詞。”侍女給甯沁雪輕輕捶打小腿,“奴婢覺得,能對咱們殿下好、咱們殿下也喜歡,這才是頂頂要緊的。”
“嗯,說得也是。”眼看就要駛入宮門,甯沁雪也不願再多言,閉眸靠在車壁上小憩。
她回味着侍女的話,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對子甯好、子甯喜歡,這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呢?
究竟是哪裡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