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兀自吃飯的動作顯然惹怒了無面佛。
一顆顆眼珠從佛像身體上的眼眶中滾落,向着雲知襲擊而來,途中有幾顆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地上跪着的新入門弟子。
那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眼珠融入了他的身體裡,在他的後脖頸處長了出來,眨着眼睛看向四周。
不過片刻,被眼球所寄生的人就迅速幹癟了下來,而後又如同吹氣球般急速膨脹。
伴随着輕微的破裂聲,那人的皮囊在額頭破出一個小洞。
緊接着,無數蟲子從他的額頭中鑽出,而那個不幸的家夥就如同被寄生獸吸幹了的母體一般,連一滴血都沒有流下,隻剩下一片薄薄的皮囊。
雲知低頭,又吃了一筷子白米飯。
他的身後,黏膩的白色觸手正在慢慢顯現出來。
為了僞裝成和江予淮一樣的人類,雲知在遇到對方後就一直收着自己的觸手,偶爾放出來也是讓觸手處于隐形狀态下,盡量不吓到師尊。
但現在師尊不在這裡。
巨大猙獰的觸手,上面是細密的軟刺與吸盤,幾乎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根。
當然數不清,他的本體就是無窮無盡的觸手。
吸盤緩緩張合着,有如在呼吸一般,然後——
無數吸盤之中,白色的眼睛睜開,冷漠地注視着無面佛。
“噗——”
眼珠破裂,在空中炸出一片片小血花,撒在地上後灼燒死了一片的蟲子。
跪在佛像前的衆人不敢回頭——他們也早已無法回頭,早在他們跪在佛像前時,他們的身體就被不知名的生物接管,除了僵硬地對詭異的佛像跪着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解決了麻煩,雲知頭都沒擡,繼續安靜地吃飯。
無面佛驚懼地看着他,顯然是在思考他是個什麼東西,在目光落到他手上的碗時,發出了一聲陰笑。
“你的師尊不愛你,而你居然還在對他癡心妄想——桀桀桀——”
雲知的耳邊似乎響起了各峰長老的聲音,與上一世被殺死時如出一轍。
“如此詭物,當誅!”
“濟川仙君豈是你這等邪祟能夠染指的?!?”
“離經叛道、癡心妄想,濟川仙君怎如此識人不清?”
“當——”
是瓷碗放在地上的聲音。
雲知吃完飯了。
他随手選了一根竹筷,擡眸看向無面佛:
“好吵。”
這種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就别再對他重複了。
正驚恐地試探着雲知究竟是何方妖孽的無面佛:?
它哪裡吵了?它方才一聲都不敢吭,此時除了夜風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揍就揍,這人怎還強詞奪理?
無面佛當即想開口指責,但雲知已經拿着竹筷對準了它。
他輕聲道: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
雲知收了所有的觸手,一頭白發,隻身站在黑夜之中時顯得有些單薄。
淡淡的白光從他身上亮起,竹筷上似乎出現了劍的虛影,與江予淮的切玉劍如出一轍。
雲知駕起輕功,躍起,在無面佛驚恐瞪大的目光中,神色冷淡,全然沒有在江予淮面前委屈可憐的模樣:
“通于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轟——”
竹筷帶着利劍的鋒芒劈下,白玉佛像應聲被切成兩半,汩汩血液從白玉中噴湧而出。
空中散落的道符停了,滿地的昆蟲也消散了,隻剩下一地粘稠的血液與被沾濕的符紙,還有一排空蕩蕩的太師椅。
幾乎是同一時,原本跪在佛像前的衆人如同被剪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徹底維持不住動作,跌坐在了地上。
有人在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後哭出了第一聲:
“我不成仙了,爹娘,我要回家!!”
随後便是更多稀稀落落的哭聲響起,很顯然,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孩是真的吓得不輕。
雲知低頭看着竹筷。
這是師尊教他的《萬象歸一》第一式,天地。
天地乃元氣之所生,萬物之所祖,萬物皆可歸一,一也可生萬物,因此花也可以是劍,水也能夠為刃。
竹筷也是,這沒什麼好驚訝的,這裡可是修真界。
他隻是不爽,明明說過不要喜歡江予淮了,自己居然還在下意識模仿對方,用的還是江予淮的切玉劍。
周圍又有短促的尖叫聲響起,雲知不耐地擡眸,隻見原本跪在佛像前的那些人現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因為跪的太久,他們的膝蓋血液不通,甚至有人是直接一路哭着爬過來的。
而原本被他劈碎的佛像也開始慢慢複原,正用怨毒的眼睛看向他,但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雲知本就沒指望能一劍解決,他隻是不想再被佛像煩了,現在對方這樣不敢惹他的相處模式就很好。
飯也吃完了,佛像也警告過了,他該回家了。
雲知四處環視一圈,發現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他不認識回家的路。
他不喜歡外面的世界,很少出觀山居,就算出門也是和師尊一起。
江予淮在身邊的時候,雲知是從來不看别處,隻看江予淮的。
所以如今,看着高聳入雲的不知山,與不知山旁林立的衆峰,雲知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究竟哪裡才是他的家。
在衆人瑟縮的目光下,雲知擡腳,再次走向了無面佛。
他用竹筷,幹脆利落地從佛像上摳出了三顆怨毒的眼珠,然後随手一抛。
從左到右,前兩顆眼珠正面朝上,後一顆背面朝上,巽為風,東南方。
雲知駕起輕功就準備出發。
“請等一下。”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
雲知回頭,隻見一個癱坐在地上的男孩仰頭看着他,小心地問:“你……可以保護我們嗎?”
雲知的一頭白發很顯眼,早在登天梯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再加上有江予淮高調“收徒”的事在前,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記得他,現在都将希冀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雲知收回目光,沒理他,直接走了。
登仙梯之前,太虛門的弟子就警告過他們成仙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路了,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無權幹涉。
随着雲知的離去,絕望的哭聲再次小聲的響起。
他們是真的怕了修真界,明明傳聞中做神仙住的都是玉宇瓊樓,從此容顔永駐長生不老,為什麼他們見到的修真界完全不一樣?
無論是登天梯時發瘋自殺的人,還是詭異的佛像,還有他們無法控制的身體與密密麻麻詭異的蟲子,都讓他們的修真夢徹底破碎。
而在雲知的身影消失後,一人緩緩從黑暗中現身。
他一身白衣,墨發長劍,在這方混亂的土地上是如此一塵不染。
正是不放心雲知,跟着雲知出門的江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