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聲道:“等很久了?”
許岌微一搖頭。他和初次見面相比,給人的感覺似乎變了,變得更加……溫和,但又有哪裡說不上的違和感。許岌摸不透他的性情,隻是沉默着。
他還是一身黑色正裝,款式和細節都是經過精心設計,襯得他越發……不真實。
許岌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人其實離自己很遠,在原來的世界,他們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沒有實感的虛無感又湧上來。
身後的門重新關上。
許岌并不想和江凜時共處一室,除了壓抑還是壓抑。
靜默片刻,許岌還是開口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江凜時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整個身體自然舒适地向後輕靠,拍了拍旁邊,道:“過來。”
像在招呼一隻寵物。
許岌心中飄過一句髒話,咬了下舌尖,坐在沙發另一端。
還沒坐穩,江凜時就伸手強硬地将他攬住,往自己懷裡帶。
許岌差點直接摔進他懷裡,髒話還是脫口而出,掙紮了一下,才勉強坐直。
這是哪門子的談話。許岌掃了他一眼,他倒是眉目含笑,道:“這麼怕我?”
江凜時相當喜歡明知故問。究竟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傻充愣。
許岌這次不閃躲,直直對上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是,我很怕你。”
江凜時眸色微黯,似乎有什麼情緒流轉而過,沒有說話。
許岌道:“我隻是個普通人。”
江凜時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你不明白,”許岌垂眸,“這個世界盡是一些我理解不了的事物。不管是ABO分化……還是你的違法囚禁,我都理解不了。”
這兩句話一出,似乎直接将江凜時整沉默了。
此時此刻的氛圍相當窒息。
“區聯法規定,Alpha對不具備自主生存能力且未經标記或未有婚配的Omega有自由處置權。”
他的聲線又恢複成往日平淡冷靜的狀态。
根本無法和這個人正常交流。
許岌站起身,垂首在落地窗前來回踱步,雙手扯着自己有些淩亂的碎發。這麼離譜的法律,又是誰規定的?!
稍微平定紊亂的呼吸,許岌道:“我不認為自己不具備自主存活的能力。”
“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他的聲音透着寒意。
“我都在這個世界生活四年了,我還不知道嗎!”許岌有些克制不住情緒地怒喝。
江凜時的神情染上幾分錯愕。
事已至此,許岌幹脆破罐破摔。
“對,我是從其他世界被扔進這裡的,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你明白了嗎。”他盯着江凜時,逐字逐句說出荒誕不經的話語。
後者的目光始終沒從許岌臉上移開過,瞳孔放大,充滿壓迫感和侵略性的眼神死死盯視着他,接着起身,大步走近,将他按在立面玻璃上。
寒涼透過衣料浸入皮膚,許岌不由得輕顫了一下。
“你會回去嗎?”他的神情竟然帶着焦躁不安,聲音好似有些急切,尾音發顫,“你什麼時候會回去?”
他的手死死攥着許岌的肩,力道之大,許岌隻感覺鎖骨都要被按碎了,痛得擡不起手。
不過嘴上還是要逞能,許岌淡淡道:“不知道,看我心情。”
“許安予呢?”他的手終于從肩膀上離開,手掌覆在許岌頸側,捧住許岌的臉,像是确認他的體溫,确認他的存在一般,急迫地追問,“她是在這個世界降生的,你有辦法帶她走嗎?你會丢下她嗎?”
這是許岌最最不願觸碰的問題之一。他偏頭避開江凜時的眼神,默不作聲。
扼在頸項的力道猛地加重,頸動脈被壓迫阻塞,空氣堵在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心髒毫無節奏地激烈跳動,一下又一下砸在胸腔。
又是這種窒息感。又是這種瀕死感。
用盡全力擡起的手臂無力垂落,他放棄了。
就這樣死了,似乎也不錯。
江凜時卻一下松了手,施加在脖頸上的壓力驟然撤離,他整個人失了依附,身體不由自主地沿着玻璃牆滑落,俯身在地,身體的求生欲還是讓他大口喘息着,企圖吸進更多新鮮空氣。
空氣已經被污染了。冰寒冷冽的信息素已經充溢整個空間,甚至将原來的空氣也毫不留情地驅散,隻餘下這刺激胸膜的冰冷。
他大口喘氣,又因為劇烈咳嗽失去呼吸的節奏,身體癱軟在地上,面部朝下,開始嘔血。
這才是……江凜時最真實的一面。無需動手,隻是用信息素就能讓他人死去活來,而他會在一邊,悠然自得地觀賞着别人垂死掙紮的醜态。
許岌閉上眼睛。因為缺氧,意識開始有些模糊。意外地反而有些放松平靜。
有人将他輕輕抱起,放在一處柔軟的地方。
不如就此長眠……他的意識快要滑進深淵。
江凜時的聲音傳來,他原本的音色是清冷淡漠的,不過稍微賦加一點柔情,也能像現在這般平和溫潤。
指腹輕輕撫摸着許岌的臉,他緩聲道:“你剛才想尋死……你想我殺了你……我不會殺了你,我會把許安予從你身邊帶走,如果你不讓我遂心順意,我會百般折磨她,讓她痛不欲生。”
指節探進濕熱的口腔。
“現在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會從這裡離開。
“從這個世界。”
“沒有辦法。”許岌緩緩睜開眼睛,聲音沙啞艱澀。
江凜時正半跪在沙發旁,收回了手。幽暗的眸子緊盯着他,看不清神情。
“沒辦法,我回不去了,你滿意了嗎,我被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了,你滿意了嗎,你可以永生永世折磨我囚禁我了,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
眼淚瘋狂淌下,流進嘴裡,打濕身下的沙發。他瘋了一樣,大吼大叫,手指拼命地在脖頸抓撓,抓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指尖全是鮮血。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被永遠留在這裡,要在這裡度過暗無天日的漫長一生,要在這裡熬過生命餘下的每一天,痛苦地活到死去。
他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捂着腦袋将自己環成一個圈,整張臉埋在臂彎裡,痛苦地嘶喊。
這四年來的痛楚和凄苦終于化成涕淚,從身體中抽出,流向更虛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