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也下着雨。
那雨很大,砸在身上發疼。他從泥濘中站起,環顧這個陌生的世界。
或許是加班時間太長出現了幻覺。或者是墜入了盜夢空間裡面的深層夢境。或者是有誰大費周章地和自己開了玩笑,将自己置入“楚門世界”。
說不恐慌是假的。他問了很多人,在長街上來回奔走,那些人不是以為自己在瘋言瘋語,就是以為自己在開玩笑。
後來有幾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将自己堵在巷子,邊推搡着自己邊說着諸如“Omega”之類不明所以的名詞。
希臘字母?數字或者物理符号?
領口被扯開,衣服差點被撕破的那一刻,他意識到他們接下來要施加的暴行。
于是他揚拳将幾個人痛揍了一頓。
雨越來越大,滴落在頸項,他聞見了一股極輕極淡的氣味,不好聞也不難聞。分辨了半天才發覺來源在自己身上。
摸了一把後頸,似乎有什麼說不出的異樣,他當時并不在意。後來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第二心髒——腺體。
沒有戶籍,沒有身份證,他差點被當成“黑戶”拉去管制。再後來戰争影響擴大,局勢動蕩,政府無暇再處理各種閑散人員。
他在第七區躲躲藏藏過日子,直到有一天在領取救援物資的隊伍裡發現了李澈。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怎麼可能會這麼巧?他的眼神一直鎖死在那個和李澈一模一樣的人身上,而後者也很快和他目光交接。
先是不可思議、震驚,再轉為欣喜若狂。
許岌知道自己臉上也是同樣的神情。
如同看待不治之症一般,兩人面對這世界和自身境況先是沉默,一根煙接着一根煙,而後情緒轉為憤怒——為什麼是我們?再後來和蒼茫的天空辯争無果,陷入一段時間的抑郁情緒。
最後當然,還是得接受。
兩人趁亂在戶籍所補了戶口,補戶口前統一都要進行所謂的基因檢測,結果兩人好死不死都是Omega。
許岌其實最最希望自己能是個Beta。受信息素的影響較弱,也沒有易感期發情期這些亂七八糟的,不用被原始的欲望控制變成一頭毫無理智的野獸。
然而偏偏事與願違。
李澈道:“再不濟我是個Alpha也成啊,我們兩個扯個結婚證假裝結婚,不是很方便?”
這個世界沒有Alpha庇護的Omega完全處于弱勢,還極易招緻Alpha或者Beta的觊觎。
許岌覺得很有道理:“說得好,不過為什麼不能讓我當這個Alpha?我罩着你。”
于是兩個人……打了一架。一開始隻是嘻嘻哈哈的小打小鬧,後來每一拳每一下都帶着真情實感,宣洩着最後剩存的始終找不到出口的絕望和辛酸。
鬧劇結束。許岌站起身向躺在地上的李澈伸出手:“以後就隻有我們兩人了。”
李澈抹了一把臉,晶亮的水痕在沾滿灰塵的臉上劃出一道清晰的分界。
他握住許岌的手起身:“是啊。”
這雙溫暖而有力的手,在最後也是像這樣握着許岌的手,慢慢、一分一分變得冰涼。
其實相比許岌,李澈的境況更糟——許岌在原來世界年少時就失去雙親,十幾年來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而李澈有在等着他的親人。
生活總要過下去,勉強平複了在崩潰邊緣遊走的心旌,費了些時日找了份工作,平時日子稍有風波,但也算是安穩安定。
忽然又想起來了。
那天、包括那天,居然都是雨天。
李澈從外面回來,沖進兩人合租的小房子,直奔衛生間,将水流開到最大。
熱氣蒸騰,許岌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隻覺得那神情異常鎮靜:“幫我。”
沒多問,許岌随即出了門,冒雨以最快速度趕到黑市老闆那處買注射型阻斷劑。
萬幸還有最後一支。老闆臉上挂着神經兮兮的笑,開了高價。許岌付了錢回到家,李澈已經坐在電腦前打遊戲。
許岌俯身幫他注射,他脖頸上清晰可見十根指印,黑紅暗沉。是用了十成十的氣力,那個人想殺了他。
“你沒事吧?”話一出口,許岌才發覺自己聲音有些發顫。
李澈視線仍然停留在屏幕上,他剛剛打敗了本次仙境活動的終極boss,積分排行榜上為他綻放了無數的煙花。
“我第三名,”他的手指向屏幕,“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那蜿蜒流下的淚水。
再後來,李澈死了。
一個希望破滅,他又給許岌留下另一個希望。
自己是孤獨的,和這個世界的聯系隻剩下安予。從今以後,也将孤獨地活下去。
時常失眠,忍着頭痛走到陽台給花澆水。拿着噴水壺一株株澆淋,而後沉默地看着外面擁擠不堪的房屋和街道。
還有一些住戶亮着燈,半夜的薄霧濃雲散不開,籠罩着整個街區,透出亮光的窗戶像是一個個亮起的電腦屏幕,幽幽的,晃着眼睛。
總是習慣性想從褲袋裡掏出煙來,一摸卻是空的。他忘記自己戒煙了。這時總會苦笑,笑着笑着眼淚就流進嘴裡。
味道苦澀怪異。
那些所謂的疼痛和難受,在這日複一日的煎熬中化成了渾濁又發臭的雨水,連綿不斷滴落在心底的空洞深淵。
太累了。計劃什麼的,也無所謂了。很想就這麼平靜地睡下去,再也不醒來。
他喜歡睡懶覺,上班的日子李澈每天都催促自己。
正如現在。
有誰猛地推了自己一把。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貼着耳邊響起。
“睡這麼久,上班都要遲到了。快離開這裡。”
還有另一個聲音。
“如果你能醒來,我會放你走。”
于是極其緩慢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