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許岌沙發都沒沾,先沖了涼,洗了兩遍頭發。
洗完沒覺得冷靜,風一吹,反而感覺腦殼涼飕飕的。
他将毛巾蓋在頭上,走到客廳沖着沙發的方向催促。
“你也快去洗澡。”
江凜時聽話地應答,起身。
許岌往房間柔軟的床鋪上倒去,整張臉陷進軟和的棉花中。
耳邊傳來洗手間的門合上的聲響。然後是淅淅瀝瀝的噴淋水聲。
他能想象出,散開的熱氣在門上凝成一團白霧。也能想象,那些飄乎的熱量覆上他的脊背。
他閉上眼。
再次睜眼,是被神經深處的頭痛所喚醒。
頭發還沒有幹透,濕漉漉的,他方才忘記吹幹。
不是“方才”。
十點零三分。他睡了兩個小時。
頭痛欲裂。那些疼痛很小,很大。頭骨像被大象的腳掌踩反複碾過,像被無數的紅火蟻不斷啃咬。
離開那裡之後,他的頭痛頻率越來越低,他快忘記還有這樣一種病纏繞着自己,如同一個發灰褪色的噩夢。
和頭痛一起回來的,還有他迄今為止出逃在外的理智。
這段時間他究竟在做什麼。
為什麼會救下那個人,把他帶回家。
那個人叫江凜時。是第三區曾經的領袖,是曾經讓他生不如死的人,不是路邊某個叫張三的路人。
很鈍,很脹,很清醒的痛。
痛到目眩。
許岌從床上支起身體,在床沿停留片刻,以此緩回神智。
毫無作用。
他扶着牆走到外面。
連同那瓶容量5毫升,封存着2毫升的淺藍色溶液。
客廳的燈仍然亮着。江凜時正窩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許岌從藥箱裡取出注射器。他買的是玻璃的,在燈下透明發亮。
他靠在牆面,從藥劑瓶裡抽出藥液,然後一抛,将空空如也的瓶子扔進垃圾桶。
他繞過茶幾,走到沙發邊上。
江凜時仍然在睡。他的頭發是一種類似淡金的色澤,很有質感,那個造型師很有眼光。
許岌垂眸看了一會,俯身拉起他的手臂。好像除了上次,這是從前至今,第二次給他注射針劑。
但是在莊園的時候,他給許岌注射過多少次,許岌已經記不清了。
消毒。
冰涼的針頭沿靜脈方向刺入泛白的皮膚。
他忽然醒了。
許岌描述不出那是什麼眼神,慌亂的,驚懼的,不解的。
難過的。
許岌隻瞥了一眼又将目光聚焦在針頭,拇指按着按壓杆,将藥液注入那層薄薄的皮膚。
“咣當——”
注射器從許岌的手中脫出,直接被甩飛出去,越過茶幾,摔在地上。
玻璃針管四分五裂。
許岌的視線落在陽台推拉門上。
那上面濺出幾滴零星的淡藍。
針劑明明才那麼點兒,被奮力一擲也能飛濺到那麼遠的地方。
許岌緩緩回首。
面前的人已經淚流不止,滿臉的水痕。
“我不要。”
他的淚一股一股地淌。
手臂上的穿刺點冒出一顆一顆的血珠。
如同之前他數次扼住他的喉管,許岌也用力壓制着他,掐住他的頸項,有些失控地怒吼。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也沒有給你選擇的權利!”
眼淚滾淌而下,順着頰,沿着下颌,彙成淺薄的溪流,浸濕許岌枯瘠的指節。
許岌松開手。
江凜時蜷起身體,捂住胸口,像垂死的老者一樣吃力地喘,臉上現出缺氧的,毫無血色的白。
這幅場景似曾相識。
許岌遽然起身,向後退去。
他明明極其厭惡江凜時從前疾言厲色,恣意跋扈的模樣,現在卻和他沒什麼分别。
“對不起……對不起。”
江凜時微喘着,小心翼翼地掀起眼觑許岌的臉色,整張臉哭得泛紅,壓着不穩的氣息,一字一句地道歉。
“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我害怕,很害怕。”
蒼白的脖頸上暗紅的指印無比刺眼,深深地刻在頸項,陷入近乎透明的皮膚,下一秒就會融進底下的血管。
許岌遲緩地半跪在沙發前面,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棉簽,牽出江凜時的手,幫他止血。
我沒有生氣。我不應該,生氣。
“對不起。”許岌出口的聲音發啞。
許岌捏住他的指節,握在掌心。那上面沾滿透明的淚,潮濕,生黏。
修長的,幾乎毫無褶皺的指節在許岌溫熱的掌中發顫。
“你不喜歡我嗎?”
顫抖的,沙啞的,虛飄的。
許岌低頭,輕輕吻在江凜時的指背。眼淚的味道和他想象中的别無二緻。
濕鹹的,發苦的,沉澀的。
自暴自棄,萬念俱灰。許岌輕聲回應。
“喜歡。”
身後傳來玻璃渣被踩碎,一點一點碾成粉末的聲音。
還有一句冰冷到極點的話語。
“你就是這麼照顧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