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厭倦了,煩透這個世界了,你聽不懂嗎!”
監控畫面中,青年揪住另一個人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将那人的腦袋往地面上撞。
“咚咚”的聲響,猶如敲擊一面繃緊的戰鼓,砸在江凜時的耳膜,連同剛才那句怒吼,震得他腦際嗡嗡作響。
陳見雲的笑聲經過電流顯得放肆又滑稽:“天哪,您看許岌!”
江凜時面色陰晦地盯着屏幕,回應陳見雲的隻有沉默。
對面很快噤聲。
他不記得究竟砸了多少下。
腎上腺素激發的興奮感慢慢減退,許岌遲滞地松開手。
羅迎面朝下躺在那張地毯上,身體時不時抽動。
應該也不至于死了。
許岌跪伏在地,手肘撐住身體,将頭埋在圍成的小小避風港,胃部一陣抽搐,苦味上湧。他吐出燒灼的膽汁。
他劇烈咳嗽,有其他黏稠的汁液從齒間流出,混雜着一點怪異的鐵鏽味。
是血。
他直起身,撩起袖子擦去臉上的污迹,四肢不協調地從地闆上爬起。
同類。
許岌想笑,卻連冷笑的氣力都沒有。
他和其他那些Alpha沒什麼兩樣。自視甚高,以為對其他Omega具有天生的掌控力。
實際上什麼都不是。
他垂眸,瞥一眼地上趴着的人,扶着牆慢慢往外走。
真希望有根拐杖。
他聽見後面紛亂的腳步聲,燈柱晃動,光亮折射到許岌上方的天花闆。
“羅先生,您怎麼了?”
“快叫救護車!”
“封閉出入口!”
堅硬的鞋跟踏在展廳精心鋪設的大理石地面,噼裡啪啦。燈柱越來越多,紛亂無序,從前方,從後方,從下方,從窗外掃進展廳。有人高聲喊着打開總控制開關。
許岌走上連接展廳的玻璃棧橋。
下面是遠思江。夜晚烏暗的江水化成蒸騰的氣升空,挾帶出水面之下封存已久的寒意。
他輕輕瑟縮。
紮眼的手電筒在眼前晃動,直接刺進許岌的瞳。
面前,身後,是匆匆趕來一臉戒備的警衛。
他們的腰間别着防暴用具,還有手槍。
許岌對着那些耀眼如白日的光芒緩緩擡頭,伸手抹開額前流下的汗。
“我如果說,我隻是遊客,你們信嗎。”
前面的人抽出腰間的電擊棍。
好吧。很顯然他們不信。
許岌的手握緊欄杆,特殊材質組裝的欄杆本是用于防鏽,但此時仍然析出一種潮濕生冷的腐鏽味。
上方樓頂的斜對角處一道黑影蟄伏在低處,和陰影融為一體。
陳見雲舉槍對準為首的警戒人員,悄聲問:“我有好幾種方案,一是我長驅直入,帶走許岌,二是小隊萬彈齊發,幹掉他們,三是……”
他驟然收聲,輕吸一口涼氣。
這些方案都不用了。
身穿黑色外套的青年按住欄杆,縱身,一躍而下。
輕盈,靈動,翻越的那一瞬間,重力在他身上仿佛不存在。
如同一團墨黑的正在燃燒的火焰,直直墜入江中。
奔流的江水頃刻便将火芯和餘燼吞滅。
他從陳見雲視線中消失。
有些人說,從20米高的地方墜入海面,和直接摔在水泥地上沒有分别。
确實,和一塊鋼闆差不多。
接觸到水面的那一瞬間,許岌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散架炸裂,激昂的水流從指縫,從骨間,從血和皮之間沖過,将形體拆解得七零八落。
接着被深沉無邊的水完全吞噬。
他想起了諜影重重的主角。
那名主角最後從10層樓高的屋頂縱身躍入東河。
“……然而,經過三天的搜索,仍未找到……的屍體……”
那首經典的BGM在腦海中回響,隔着湍流,轟隆隆地從遠處傳來回音。
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
每個場景都透出一種肅殺的冷意。
孤獨,寂寥。
冰冷的氣息裹挾意識,還有一切。
水灌進耳道,喉嚨,肺部,身體本能的求生欲驅使他張口咳嗽。明明在水中,五髒六腑卻猶如點了一把火一般灼熱。
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向黑洞洞的地心沉去,又像是被流放在黑暗無際的宇宙。
所有的痛感似乎逐漸消失。
宇宙明明浩瀚無邊,包容萬物。但是當察覺到其實孤身一人的時候,還是很可怕。
好在,他現在的孤獨有邊際,也有時限。
他很快就會溺死。
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哭。
眼淚是水,融入水中。
沒有人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