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通道和展廳環環繞繞,互相嵌套,就像一座華麗的迷宮。
看不見路,也找不到出口。
許岌将終端的照明強度調到最大。那光線投向走廊遠端,發散在黑暗之中。
前面好像聚着一層迷霧。
身後的門傳來響動。
許岌回身。他以為已經走出很遠。
原來連走廊的一半都不到。
有氣息闖進鼻端,那是種許岌從來沒聞嗅過的馥郁香味。
還有一絲秋季末苦橙的澀意。
是羅迎的信息素。沒有攻城略地的闖入感,隻是輕輕柔柔地,鬼氣一般攀上人的軀體。
視線恍惚中有一團朦胧的黑影緩緩向這邊靠近。
許岌眨了一下眼睛,黑影蹤迹消失。
恐怖故事。
那股氣息向他撲來,頃刻間充盈整個鼻腔,直抵肺部。可惜許岌沒辦法吸煙過肺一樣排出這些清新又混亂的氣體。
一隻手掐住他的腰身,大力地揉捏摩挲,滑膩的觸感讓許岌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同時他的身體慢慢地,順着冰冷的牆壁,癱軟下來。
跌落在地面之前,有人将他擁入懷中。
他整個人被按進那股綿潤的氣息。羅迎的指節揉着他汗水濡濕的發絲,聲音很低:“你喜歡他嗎?”
許岌的思緒已經飄散,和彌漫在每一寸空間的缱绻清香糅合在一起。
他喃喃道:“頭疼。”
手掌滑到他的後頸,指腹在那片光潔的肌膚上反反複複撫過。
羅迎的聲音直接探入他的耳中:“很快就不疼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許岌千百次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但他從來都不知道是在問誰。
羅迎将他抱起,他閉上眼睛。
身體和柔軟的物體相觸,許岌睜開眼睛。
他正躺在那座藝術裝置中央下方。
那些發光的流線墜下,淌進眸裡,灼燒眼睛。它們是這世界剩下的唯一光亮。
是一場雨,灰暗春季下不停的那場潮濕的雨。
“我對這個世界毫無知覺。”
羅迎的手覆上他的頸,似乎在感受頸動脈的搏動。
“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是泡沫。”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場宴會上看到了你。”
“你站在江凜時身邊,一言不發,我幾乎是在看見你的第一瞬間,就确信你是我每日在電梯裡遇見的那個人。”
他人的故事。每個遇到的人都要向他講故事。許岌沒有興趣,他倦怠地垂下眼睫。
羅迎俯身吻在他的頸項,繼續道:“但是他把你藏得很深,沒人能輕易見你。”
“你身上有一種特質,玻璃一樣透明的,流動的,無法觸及的,讓人很想打碎它。”
“占有它。”
許岌視線渙散。僅存的那麼一絲理智居然是在想,這人在說什麼鳥語。
他一動不動。
“你明明知道他的真面目,不是嗎?”尾音上揚,每一個字都是對許岌的質問。
知道。不知道。
許岌已經無法去想。
疲倦,滲進暗紅疏松的骨髓,再穿出腐臭的皮肉,釀出一罐慘淡的死意。
他忽然很想看一眼真正的天空。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擡眸,轉向另一側。他驚異地看到漆黑的牆面上嵌着幾顆微暗的星星。
那是真正的星星,高懸于夜空。
那面牆是一整塊透明的玻璃。
羅迎冰涼的手探進他的衣擺,往下。許岌抓住他的腕,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
許岌的手顫得厲害。他很快察覺這種顫抖不僅來源于恐懼,來源于那些藥物,還來源于飙升的腎上腺素。
所有被抽離被覆滅的意識又落回身體。
為什麼,為什麼不問我,願不願意。從來沒有人問。從來沒有。
羅迎收回手。許岌聽見布料輕微的摩擦聲。有什麼東西纏上他的腕骨。細而扁,觸感順滑。
是一截領帶。
許岌猝然起身,一轉手腕,将束在手上的領帶撇開,抓住另一側,另一隻手控住羅迎,把領帶繞在他的脖頸,一圈,猛然收緊。
眼前的一切明晰起來。外面的天空黑如墨,上面挂的星星透亮晶瑩。
“被這個世界同化的人,是你。”
許岌抽緊手中的領帶,聲音沙啞晦澀。
羅迎悶聲笑起來。許岌低頭,發現他的手卡在領帶和脖子中間。他心下一驚,羅迎掙開領帶扮演的絞繩,傾身向前将許岌壓制。
“不習慣這個世界的話,日子會很難熬,不是嗎?”他的聲音不大,帶着一種失落,還有勸慰的溫和。
“你也應該這麼做,你應當和我在一起,我們兩個才是同類!”
最後一句話音量驟然拔高,刺穿許岌薄弱的耳膜。耳道深處隐隐作痛。
青白色的建築群上方,一架遍體黑漆的直升機懸停。
“各小隊已就位。等待指示。”
通訊耳機裡傳來陳見雲語氣平穩的彙報。
江凜時預備下令舉起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輕顫。
耳機裡傳來許岌暴怒的聲音。
“習慣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