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自穹頂的玻璃花窗直射而下,均勻地灑落到屹立在教堂中央的莊嚴神像上。
斑駁的光影中,神像半阖眼眸,靜默地朝聖壇前的信徒投以悲天憫人的目色,那衆人所沐浴的光芒似是由祂周身散發布施的。
在神父的主持下,每日例行的晨禱有條不紊地開始。
管風琴特有的恢弘樂響地回蕩于寬闊的教堂,歌聲悠揚,贊美着主的恩惠。台下的師生雙眼輕閉,雙手合十,在空靈的歌聲裡默誦着對主的贊語。
聖壇前的唱詩班皆是由品貌皆佳、歌喉動聽的少年組成,身着清一色的白色沒膝長袍,長袍領口處的鎏金花紋又為他們增添了一份不可侵犯的貴氣。少年們沉浸在對主的贊頌中,眸光裡浸潤着對主忠誠的濡慕,猶如祭壇上最純潔的羔羊。
在衆人虔誠祈禱之時,無人注意到位于唱詩班邊緣的少年眼底盛滿了局促不安。
少年有一頭金色的羊毛卷發,但質地黯淡無光,像是秋收時節随意堆在田埂邊的稻草,五官雖然清秀,但中眉宇之間總籠着一團畏葸之色,難登大雅之堂,如果不是因為天生擁有一副清澈如夜莺啭鳴的好歌喉,是絕不可能被選進唱詩班,即使進來了也隻能被安排在最邊緣的位置,。
白袍掩蓋不住清癯的身量,蒼白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幾近透明,細看還有暈開的淡紅,但這紅暈絕不是出于害羞或者激動,而來源于身上極度的不适感。
他時不時緊蹙起眉頭,嘴唇如蟬翼脆弱地顫動着,既要維持面色,還要讓歌聲一如既往配合着領唱,生怕被下面的神父們發現端倪,在這莊重的場合,失調将會被視為對神明的大不敬。
好在太陽移動到某一角度時,被巨大落地窗棱面折射出的刺目光芒照亮了整個唱詩班的區域,讓唱詩台沐浴在一片近乎超自然的閃爍光幕内,少年的面龐被這道由光線織就的朦胧面紗所遮掩。
好難受啊。
自踏進教堂起,就仿佛有一簇火焰自他的尾椎燃起,滾燙的火舌一路沿着後背灼燒,全身上下的肌膚都像是被浸泡在滾燙的岩漿之中,火辣的痛感像針錐般持續敲打着他敏感的神經。皮肉要在這股猩熱的烈焰下融化成一灘血水,靈魂毫無防備地被剝離出來,迎接嚴酷的洗禮。
在這股灼燙的痛感之下,又泛起一股難以啟齒的癢意,時斷時續地撩撥着緊繃的神經。
偉大的主啊,求您不要因我的一時迷途而震怒,求您停止鞭笞的手,求您寬恕我,求您憐恤我,求您愛我,用您的慈愛之心救我脫離罪惡的苦難,進入無上的光明……
肅穆的神像巋然不動地對祂所有的子民一視同仁,卻對眼下正深陷痛楚的少年視若無睹。
日光愈加炫目,贊美曲也逐步進入尾聲,伊恩已經痛到感知不到痛苦了,隻覺得自己的大腦昏昏沉沉,像是被泡久發脹的海綿,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唱完最後一個禱詞,心下一懈,全身的氣力都随着最後的唱詞被抽空。
他終于不堪重負地從階梯上摔落下來。
“神父!”周圍的少年被伊恩突然倒下的行為吓了一跳,茫然無措地望向為首的人。
為首的是一名容貌英俊、行止優雅的青年,他身着一襲端方樸素的黑色修士袍,衣袍被熨帖得很好,沒有一絲褶皺,襯得他身姿挺拔,而最引人矚目的卻是他一頭鉑金色的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流閃着絲綢般的光澤。
無論衣着如何克己守禮,也掩蓋不住他周身華貴典雅的氣場,又因為長時間虔誠侍奉在神側,使他溫和的面容中雜糅着克己守心的審慎,旁人面對這位神父時,既覺主之恩慈,又畏主之威勢,再加之青年顯赫的出生,更生不出絲毫的亵渎之心。
“可憐的孩子。”青年神父快步走到伊恩旁邊,半蹲下來端詳他近乎喪失生氣的蒼白面孔,一派憂切之色。
他用手挑起擋在伊恩臉前的碎發,因為一直隐忍着劇烈的痛苦,頭發黏成被皮膚分泌出的汗珠黏成一绺绺的貼在臉上,可憐得像是雨天被淋得亂七八糟的小狗,濕漉漉地趴在路口邊等待主人把它撿回家。
手指自然向下探過鼻息,收回手時又不着意地掠過失血的唇瓣。青年神父眼睑半阖,金羽般的長睫遮蓋住晦暗不清的目色。
“神父,他是怎麼了……?”領唱的少年走到青年神父身邊關切地問道,望向昏迷不醒的伊恩,眼底閃過一絲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