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生死與否對朱利安而言無足輕重,但他樂意去做點彰顯自己友善純真的事情,來拉近與亞度尼斯的距離。何況伊恩在學校裡的名聲并不好,你看,在暈倒前誰也沒發現他的異樣,暈倒後誰也不想扶他起來。神明在上,并不是他們毫無仁愛之心,隻是因為誰也不想沾惹一身腥。而有了青年神父先開的頭,他第二個上前關問,自然得到了青年神父的正眼相看。
被青年神父那一雙沉靜而深邃的祖母綠眼注視着,朱利安不禁面上飛紅,而下一秒,青年神父就移開目光落到伊恩身上。
“大緻無礙,可能是近日氣候反複無常,犯了厥症。不幸的孩子,願主保佑……”他低沉地歎了一口氣,在胸前畫十字為伊恩祈禱後,又安撫衆人說道:“各位,我理解這是一個令人擔憂的時刻,但請相信,我們将盡一切可能确保受傷者得到照顧。馬丁,請麻煩您繼續主持晨禱,我帶這位不幸的孩子去醫務室接受治療。”
馬丁神父是一位年齡稍大,成熟老派的神父,得到青年神父的命令後,他立刻有條不紊地組織起現場:“現在請大家保持冷靜,無論遇到的是什麼意外狀況,都無法動搖我們對主的忠誠之心,讓我們一同祈求主的恩典,讓受苦受難者感到上帝的安慰。”
朱利安還沒反應過來時,青年神父一手把少年橫抱起來,然後走出教堂,消失在衆人眼中。他心下不爽,但也無話可說。不過今日晨禱伊恩昏倒這件事,在晨禱結束後迅速在學校裡傳開,真假摻半的流言蜚語讓他在校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
之後的這一切,昏迷的伊恩并不知曉。他醒來時,已經過了午時。
陽光斜照進室内,在純白色的棉麻布簾上畫出一道流動的金影,窗檐猝不及防地被某種重物擊中,吓得他渾身一顫,随後傳來翅膀的撲朔聲和咕咕的叫聲,是神父們養在花園裡的鴿子,個個被每日新鮮的谷物飼料喂養得膘肥體壯,也不畏懼生人,甚至會親昵地飛到你的腳前理直氣壯地讨要鳥食。
恢複五感後,伊恩第一反應捕捉到的是屋内彌漫着藥劑和酒精的複合氣味,他對這種味道如數家珍,甚至能很快辨認出裡面有多少種藥劑。
略帶酸味的嗎啡,刺鼻的黑胡椒油和辣椒粉末,還摻雜着一些水合氯醛,最濃郁的還是那股來自苦艾酒的氣味……
但是在這些熟悉的藥劑味裡,還有一股若隐若無的異香,似是略微清涼的青檸味,但氣息比普通的果香更為深邃典雅,讓人緊繃的神經為之一輕,隻想在這安撫人心的馨香裡沉睡不醒。
伊恩恍惚地覺得這股味道好像曾經在哪裡聞過。
是哪裡呢?
略微發脹的頭腦還沒思考清楚這股香味的由來,額上溫熱的觸感将他的注意力從香味上轉移走。他下意識抽出棉被裡的手覆蓋上去,卻碰到不屬于自己的陌生手背。
很涼,像是在冰水中泡了許久的涼,襯得手背上凸起的指骨如金屬般堅硬。
伊恩整個人像過電一般打了個激靈,猛地轉頭看向力道的來源,同時耳邊傳來如豎琴般舒揚的聲音:
“醒了?”
伊恩騰的一下坐了起來,條件反射性地低下頭束手無策地捏緊被單,回過神來又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對來者有失禮貌。
他連忙擡起頭來,窗檐上的鴿子拍打着翅膀飛走,一陣凜冽的寒風灌入室内,明明是開春的時節,天氣理應回暖,可這幾天的氣候卻格外反常,仿佛還一直在冬季原地踏步,遲遲不肯升溫,莊園裡的農作物也無法按照時令播種。
薄薄的窗紗被不合時宜地掀起,輕盈得像是舞池裡被輕快的腳步蕩起的裙擺,遮擋住了伊恩的視線,讓他隻能看到白色窗紗背後的挺拔身影。
待到餘風平息,窗紗落回到檐側,靜谧之氣又重新灌滿簡易的醫務室,伊恩才終于看清對方是誰,心中不由得一怔。
亞度尼斯。
原來那股味道正是從眼前這位青年的修士袍上散發出來的,是日日夜夜在神壇焚香浸染的氣味,也是伊恩在最痛苦的時候曾得以救贖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