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嗚咽一聲,險些摔倒在地上。亞度尼斯早有準備地一把撈起他,還言辭切切:
“還好嗎伊恩?是身體不舒服了?我們進教堂稍微休息下吧。”
他就這樣暈頭轉向地被亞度尼斯帶進了教堂。
雖然隻是一所教會學校裡的教堂,卻因那位貴族教徒雄厚财力建造成巍峨壯觀的場所。交叉穹窿的尖頂直指蒼穹,仿佛整片天幕是被這些線條冷峻的塔樓所頂起,建築外牆設計了十四個壁龛,每一個壁龛都放置着由當時技藝最為精湛的大師所雕刻出的聖人像,沉重的大理石被巧奪天工的手法雕刻得細膩如絲,拱頂之下的聖人穿着寬松的衣袍,面料的每一處褶皺被如實地雕琢出來,因為質地和重量的差别而呈現出不同的垂墜形态,每個聖人雕像的神情都栩栩如生,映照着各自的典故。
與教堂的距離越來越小,伊恩心如擂鼓,他望着肅穆的十四聖人像,莫名生出寒意,聖人像的眼睛隻是簡單雕刻出了眼珠,因為修建年份距今已久,這些露天雕像經風吹日曬,不免蒙上幾道腐朽的黑色污漬,在暝雲低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陰沉,他們站在壁龛之中,随着光影的變幻,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來客。
走到教堂門口時,伊恩怯生生地看向大門。
教堂的大門由三個門洞組成,門楣一條條拱形曲線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浮雕,讓人眼花缭亂,拱頂下雕刻着審判的場景,神執起權杖統領四方,天使長拿着稱量道德和罪孽的天平,盛放道德的秤盤占上風,準備升入天堂,盛放罪孽的秤盤被長相猙獰的魔鬼拖入地獄。大門上是一扇圓形玫瑰花窗,聖母抱着她的孩子立于中央,左右兩側各自侍奉着一位天使,聖母神情哀切地看着她的孩子,落下兩道淚痕,伊恩看着聖母,好像聽到了她的呢喃:
“别來……快走……”
“快跑走……孩子……”
伊恩晃了下腦袋,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可下一秒,他的視線落在半空不動了。
那門楣上密密麻麻的雕像背後之間伸出了無數隻粗壯的觸腕,層層纏繞住這些雕像,天使、先知和殉道者原本安詳的面龐頓時扭曲變形,他們抓着自己的臉頰,似乎要把面皮扯下,嘴巴張大到近乎撕裂的程度,發出無聲的尖叫,無神的眼睛裡淌出源源不斷的烏黑液體,從他們眼睛裡流出來的液體越來越多,彙聚成瀑布澆灌到下方,天使長手裡拿着的天平兩端都填滿了烏黑粘稠的眼淚,他一個失手,審判的天平掉到地上。無論是天使還是惡魔,都展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遊走到此處的觸腕緊緊纏住他們的四肢,随即往後一掰,兩個雕像四分五裂,被細心雕刻出來的兩顆頭顱在門框上滾了一圈,然後落到伊恩腳下,看他的眼神兇狠得能滲出毒,他們看向伊恩旁邊時,面部迅速轉換成麻風病人那般潰爛癫狂的模樣,還未說些什麼,就由内而外裂為塵埃。
正中央的神明如将死之人垂下頭顱,任由翻騰的觸腕擺布。所有的天使、先知和殉道者都被觸腕拖入幽黯無名的深淵,取而代之是一堆難以言狀的造物。
很難以人類的言語來形容這群超越認知的造物,它們形形色色,有的形體近似人類,但渾身透着綠幽幽的水光,像是叢林最深處的沼澤冒出惡臭的氣泡,它們長着魚類的頭部,碩大的眼目從兩側外凸,脖子兩側生着顫動的腮裂,軀幹下是如不計其數的細長肉瘤,雜亂無序地跳動着。有的形體宛若蠕蟲,整個頭部都是進食的器官,不停流淌出腐臭的液體,在口部外是一圈凸起的灰暗眼珠,蒼白的瞳仁快速轉動着,它柔韌的軀幹還披滿了剛硬的毛發,像是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溺亡者浸泡多日的頭發。有的形體已經超出生物的範疇,看起來像是巨大的圓錐,背上生者數對寬大的膜狀翅膀,能看到青藍色的□□在裡面流動,圓錐正面是一個結構複雜的圓形器官,尖銳細密的牙齒呈螺旋狀排列其中,生着倒刺的尾巴毫無意義地來回晃動,發出指甲劃過玻璃那種的滋啦滋啦聲。
這群駭人的造物齊齊圍繞在中央,雖然不通曉它們的言語,但出乎意料地能感受到它們身上散發的那種敬畏而恐懼的氣息。在它們的中央逐漸浮現出支配者的身影。章魚一樣的頭顱布滿厚厚的皺紋,猶如百歲老人的面皮,頭顱下生滿的大量觸手時刻不停地蠕動,果凍質感的身體覆蓋着漆黑的鱗片,散漫地拍打着蝙蝠般的翅膀。
這群古怪的造物們開始搖頭晃腦地發出詭異的腔調,伊恩明明從未習得過這種詭異的語言,卻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sar……”
突然,它們齊刷刷地望向伊恩,朝他發出咯咯的詭異笑聲,但是嘴裡卻機械地念叨着:
“turr……mu……”
在聲聲的呼喚中,伊恩忘卻了恐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是被引誘着朝着被衆物擁簇的支配者走去。
聖母半阖的眼睛倏然睜大,眼角流下兩行暗紅色的血淚。
“快走!”
伊恩如夢初醒般醒來,茫然地眨眨眼睛,他的一隻腳已然踏進了教堂。
“怎麼了?伊恩?”
背後響起亞度尼斯低沉溫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