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度尼斯的聲線壓得很低，像是海妖發出的緻命吟唱，誘惑那些遠航的水手們葬身異國他鄉。

一扇通往深淵的大門徐徐在伊恩面前敞開。

他情不自禁地朝亞度尼斯走去，動作遲緩，每一步都像是按照指令在機械地運作，如果在場有第三個人看到他的模樣，肯定會發覺他的不正常之處。

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空洞，本就黝黑的眼睛此刻更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任何光線都照不進他的眼底。

“嘩——”

深綠色的缦布半垂到地上，飽滿的漿果順着缦布的紋路一個個滾落下來，卻無人問津。純白色的百合花是剛從溫室花房裡采摘下來的，神聖與純潔的花朵分裂成無數片雪花，飄落到少年身上，其中一片落到他的唇邊，為幹燥的唇紋澆灌下晶瑩的露水。

伊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推倒在祭壇的中央時，身下的綠色天鵝絨襯得他肌膚賽雪，猶如一隻初生不久的羊羔，渾身披滿雲朵般的絨毛，羊蹄無力地沿着祭壇垂落，在燭光下散發着溫順柔和的弧光。

可憐的羊羔不知道即将面對什麼樣的遭遇，隻是懵懂地看向天花闆上如滿天星鬥般的彩繪。盤踞在善惡之樹上腹蛇貼在女人耳畔，喚醒她身體裡沉睡的欲望，承襲自獸類的本能一經點燃便永不熄滅，污穢的欲念通過血肉之軀世世代代地傳遞給人類後代，在彼此的眼中驚奇地發現自己，知曉愛與憎，便知曉善與惡，自由的意志草率地為命運做出抉擇，赤身裸體的人類始祖滿懷悔恨地被驅逐出他們的極樂園，在俗世受盡生育的苦楚而又縱享歡愉的沉淪。男人和女人痛苦失态的神情在伊恩眼前不斷閃回，他們的眼淚愈來愈多，淹沒了整座伊甸。生命之樹高大挺秀，蝮蛇在滿載着金色果實的樹梢後偷偷竊笑，灌木叢薮下蔓生的枝藤相互糾纏，阻塞了所有的蹊徑，甜蜜的蘋果掉到地上，他們臉上的痛苦被一片片剝開，露出一種伊恩難以描述的猙獰，然後是用盡所有力氣後的疲懈，像是潮水退去在沙灘留下的一道淺淺波紋。他們親密無間，像是要把彼此糅進自己的骨肉裡。

直至遙遠的天國傳來莊嚴的号角，一顆完美的偏方三八面體倒映在伊恩的眼睛裡，乍看上去是蛋形的物體，細看之下還有許多不規則的平面，每一面閃爍着迷離的光芒。

一雙指骨分明的大手慢條斯理地遊走在伊恩的脖頸處，像是在黑白鍵上彈奏一曲美妙的樂章，讓百合花瓣鋪滿這具已無秘密的身體。

亞度尼斯的眼睛變得極為幽深，他用嘴刁起起果籃裡的櫻桃，從光潔的額頭，順着挺秀的鼻梁，再到柔嫩的雙唇，在雪一樣的肌膚上綻開一朵朵昳麗的花。

明亮的燭火驟然熄滅，祭台上一片狼藉，幽暗的教堂内正發生着無人知曉的幽會。兩個人大不敬地依偎在神像之下，高大的青年懷抱着清癯的少年，如慈愛的聖母抱着她受盡苦難的孩子。

平時不老分的尾巴也被吓得一動也不敢動，卻仍被耐心地挑出，從桃心尖尖到末梢，每一寸都被亞度尼斯把玩在股掌之中。

“雖然現在還不到時候，但事先拿取一點報酬，也不算為過，你說是吧，伊恩。”亞度尼斯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他毫無愠色，隻是舔幹淨手指上沾到的櫻桃汁液，一派餍足之色。

而伊恩像是櫥窗裡售價最為昂貴的人偶，被他恣意地擺弄。

“現在的你很乖，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會動的你，尤其是哭起來掙紮的樣子，格外讓人胃口大開呢。”

亞度尼斯拿起祭壇上的水晶杯，裡面盛滿了獻祭給神的葡萄酒，标準的寶石紅色澤，散發着醇厚的複合香味。

他小酌一口，略帶酸澀的酒液滑入舌喉，讓他不滿地皺起眉頭。

不行，發酵得還不夠充分。

葡萄酒自有它的适飲黃金期。在上升期，葡萄酒的香味尚未完全打開，口感略顯生澀。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磨，到成熟期時，香氣逐漸打開，口感也漸入佳境，這也意味着适飲期的開始。緊接着的巅峰期便是最佳适飲期，在這個階段葡萄酒各要素完美平衡，香味、口感、風味均達到理想狀态，也是亞度尼斯最想要的時期，帶給飲用者美妙愉悅的體驗。但需注意要在巅峰期及時享用，如果超過這個階段，葡萄酒的香氣和風味就會逐漸消退，口感也随之變得寡淡。

想要喝到狀态最佳的美酒，時間不宜過早，也不宜過晚。整所學校就是亞度尼斯為伊恩打造的釀造廠，他有着充足的耐心來親自釀造這獨屬于他的美酒。

他存心不良地将水晶杯調轉九十度方向，猩紅的液體滴滴答答地灑下，伊恩的身體浸染在醇紅的酒液中，就像罹難的救世主身披血衣。

他是最完美的殉道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