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路途遙遠,謝庭歡眼神堅定地望着前方,收拾好東西,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一邊走一邊留記号,若是阿滿哥哥還活着,看見這些記号,就一定能找到自己。
這一路上,她曾聞過湖畔荷花淡淡香,也曾在大雨滂沱裡無處落腳,曾見過漫山遍野的紅楓落,也曾在一草一木間染了一身風雪。
從芒種到冬至,她已離家半年多。
離京城城門還有三四十公裡時,一個好心的貴婦人家見雪地裡一個小孩在單獨行走,便稍上了她一程。
謝庭歡抖着身子,眼裡帶着些驚恐和不安,但這馬車裡的暖意和眼前這夫人寬厚的笑容,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幻覺。
侍女猶豫道:“夫人,您心地善良,可身子不好,這要是....”她怕這小乞丐滿身的的寒氣傳染給夫人。
魏夫人笑道:“我哪裡就那麼金貴了,你把我的裘衣拿過來給這孩子披上。”
“是。”
謝庭歡披上暖和的裘衣縮在角落,喝下了那夫人遞過來的熱水,緩了許久,臉色才浮現出一絲血色,連忙下跪,聲音嘶啞:“謝謝夫人。”
“起來吧,舉手之勞而已,你從哪裡來?怎的一個人?父母呢?”
謝庭歡低着頭,額前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發紅的眼眶,小聲說:“他們,都不在了。”
魏夫人心疼,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眼淚:“你一個人上京可是來投靠親戚?”
謝庭歡後退了一步,自己身上髒兮兮地,她不想弄髒眼前這位好心人的帕子和衣服。
“我來找姨母。”
“那你姨母住在京都何處?看看我可否幫你找。”
她想了想,腦海裡努力回憶姨母的那些信件,但想了半天,隐隐約約才拼湊出來一些訊息:“姨母...姨母在秦府,是官老爺的小妾。”
“秦府?”魏夫人思索一番,道:“這城中有兩位姓秦的官員,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南,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戶?”
謝庭歡又仔細回憶了一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語氣有些激動,說:“他..他是算命的!”
魏夫人聽了這話仍不住笑了起來,連帶着一旁的丫鬟也抿嘴發笑,這朝中哪有算命的官員,不過,說起來,好像說的直白點,同算命的也差不多。
“啊,算命的,那便是住在城西的那位秦大人了。”魏夫人答。
謝庭歡眼裡閃着一絲光,終于就要找到姨母了,想來多虧了眼前這位好心的夫人,于是連忙下跪磕了一個頭:“夫人大恩大德,我會一直記在心裡。”
“你這孩子,怎麼動不動就下跪。”眼見快進城了,魏夫人便說:“我家也住在西邊,順道送你過去,也不妨事。”
但謝庭歡婉拒她的好意:“夫人是好人,我不敢再麻煩您,請您就在這裡将我放下吧。”
魏夫人看這天寒地凍的,猶豫道:“你自己一個人真的可以?”
謝庭歡用力地點點頭。
看着她眼裡那份倔強,魏夫人也不再挽留,在下車的時候,又給了一些銀子和吃食。
可謝庭歡一看見這些,立馬想起了王秀才,立刻朝馬車上的夫人磕了一個頭,慌亂地往城内跑了。
侍女看着自己手裡的銀子,不解問:“那小孩怎麼見了這些銀子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如此驚恐?”
魏夫人也不知,便道:“且随他去吧,想來這孩子很快也就找到他姨母了,我們先回府。”
“是,夫人。”
謝庭歡一路小跑,直到躲在一處柱子後才敢喘口氣,她探出頭,看着那輛馬車,心裡又有些懊悔,那位夫人面容和善,自己不該這般無禮,隻是,隻是她怕。
魏夫人的馬車緩緩朝城西駛去,侍女掀開簾子,四處看了看,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她放下簾子,小聲說:“夫人,方才那孩子一直在偷偷跟着我們,您說,他是不是訛上我們了。”
魏夫人聞此,輕輕掀開簾子一角,确實看見了那孩子,便道:“無事,且先回府。”
等馬車停在魏府門口,魏夫人便讓一個小厮看着謝庭歡,自己帶着侍女進了府。
不一會兒,小厮來報說那小乞丐在遠處觀望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魏夫人也沒放在心上,那隻是一個孩子而已。
謝庭歡邊走邊問路,可許多人并不願意理會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這京城太大了,她走了許久也沒找到地方。
眼見天色漸晚,她迷茫地走在大街上,一陣陣寒風吹過,瘦骨嶙峋的小身闆彷佛随時會被被風刮跑似的,搖搖晃晃,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直知雙腿僵硬得快邁不開腿才停了下來。
她迎着風雪擡頭一看,隻見前方右側一處大宅門口上方挂着“秦宅”二字的牌匾。
她連忙小跑過去,途中因路滑站不穩,又接連摔了好幾跤,但她已經不知疼痛了。
來到大門口,那兩扇門緊緊閉着,門口也無人值守,她上前用力掂起腳尖,叩響銅鈴,敲了許久,一名家仆才開了門。
那家仆見門口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孩,立馬罵道:“哪來的乞丐,快滾!”
“等等!你别關門,我找姨母!”她身體一條腿卡在門縫,試圖進去,可那家仆二話不說直接推了她一把,“砰!”地一聲再次關上了大門。
她連忙爬起來,又跑去敲門,敲了許久,門開了,還是方才那家仆,隻見他滿臉不耐煩,手裡還多了一根棍子,怒罵:“你要是再敲,我立刻将你打死。”
謝庭歡連忙說:“我姨母姓柳,她住在這裡!”
那家仆聽後頓了頓,問:“柳姨娘?”
她有點不确定,但為了進去還是連連點頭。
“你先在這等着。”
“謝謝你!”
謝庭歡滿心雀躍,就要見到姨母了。
但過了許久,也不見門開,她站不起來,隻得蹲在台階上,慢慢地,她心裡越發失落起來,于是再次上前敲門,剛一擡手,背後傳來一聲婦人的聲音:“庭歡?”
謝庭歡猛地回頭,隻見一位身着白色裘襖的婦人撐傘站在台階下,手裡還牽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那女娃娃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見那婦人有着與母親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容,她頓時紅了眼眶,一步一步朝那婦人走去,嘴裡呢喃着:“姨母。”
柳姨娘手中的傘掉了,她松開了女兒的手,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瘦弱的謝庭歡,哭喊道:“庭歡。”
謝庭歡眼眶積攢的兩行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九歲的婉兒見自己的母親和一個小哥哥抱頭痛哭,她連忙撿起了傘,也上前抱着母親哭。
這時,秦宅大門開了,裡面走出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邊還跟着四名侍女,兩名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