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天順十年四月初八,盤繞在建京城上方多日的烏雲終于散去,日光沖破濕漉漉的雲層敲響了清晨的第一聲曉鼓,連帶着喚醒了沉睡的汴梁河。
近來建京多雨,好不容易放了晴,河面上漁船的數量都多了不少。建京人喜食魚蝦,連帶着這一帶的漁業興旺。漁民們向着河面撒網捕撈,被漁網纏繞的魚兒在船闆上奮力地掙紮,似是這樣便能獲得生的希望。
但這終究隻是徒勞。
漁民身邊的竹簍越來越滿,他們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深,直到其中一個漁船上蓦地響起一聲尖銳的驚叫,打斷了畫面裡所有人忙碌的喜悅。
“啊——”
這一聲太過凄厲,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了動作,尋找着聲源所在,很快便将目标鎖定在了最靠河岸邊的一隻漁船上。
大家幹這行久了的,一眼便能分辨出哪隻船是哪家的,而那隻船更是印象深刻。
——那是萬老五的船,他家四口人,他媳婦身子一向不好,全靠他打漁的那點收入堪堪維持着家裡的一切生活開支。本來日子過得就緊巴巴的,偏生那萬老五在年前又生了場大病,至今都未能痊愈。因而今天跟着大夥兒一起開工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大的約莫十四五歲,小的看上去才四五歲。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雖說之前大兒子沒少跟在他父親身邊幫忙,但到底年紀小力氣有限,因而船行得也慢,好在周圍同行的漁民中有幾個是他父親的熟人,在對方的指點下兩人多少也還算是有些收獲。大兒子撒網捕魚,小兒子就在一旁将船闆上的魚蝦往旁邊的竹簍裡送,魚兒摸起來滑滑的,一不留神總是會從手裡溜走,被濺了一身水他也不在乎,一趟又一趟樂此不疲。
而那叫聲,便是這萬家小兒子發出來的。
小孩子的聲音稚嫩,在一衆大人裡很好分辨。岸邊有人聽到了動靜,探出了腦袋伸長脖子不住地朝這邊張望。周圍的幾隻漁船反應過來,向萬家兄弟這邊靠近。待距離拉近,他們看到大些的那個孩子跌坐在地上,将弟弟緊緊抱在懷裡。他的臉色慘白,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可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忘遮住幼弟的眼睛,仿佛面前有洪水猛獸。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有和他家交好的漁民,問出了衆人心中的疑慮。
少年哆嗦着手,指着面前漁網,聲音斷斷續續的:“死......死......死人了啊。”
衆人一驚,順着他手指得方向看了過去。待看清躺在那魚蝦之中的東西時,饒是再見多識廣的漁民,也不由地覺得腿腳發軟。
——在那一群剛剛撈上來還在撲騰個不停的魚蝦裡,有一隻安安靜靜躺在那裡被泡得腫脹發白的手。
一隻斷手。
“救......救命啊!!!死......死人了!!!”
“汴梁河裡死人了!!”
“快!快去報官!!”
周圍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反應過來,将船靠了岸便着急忙慌的往衙門趕。離得遠些的漁民們自然也聽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待打聽清楚發生了什麼後,不管認不認識,免不得一聲歎息。
他們靠江河湖海讨生計的,怎麼會不明白這水裡能撈起來的不隻有魚蝦河鮮。
更何況從古至今,投河者不知凡計。
但說是這麼說,真要是撈出來了個什麼殘肢斷塊的,總是駭人的,更何況發現這些的還是個孩子。
他們的視線又落在了身邊那一筐筐魚獲上。
——可惜了這麼好的魚了。
岸邊很快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連帶着旁邊的幾個攤位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衆人看着漁民們幫着兩兄弟将船靠了岸,扶着兩孩子下了船。年紀小的那個将臉埋在哥哥的懷裡連哭都忘了,顯然被吓得不輕,對圍着他的幾個大人的安撫和詢問置若罔聞。
“真是可憐啊。”
“聽說是家裡大人病了兩孩子才出來打漁幫着補貼家用的。”
“唉,多懂事的孩子啊。”
“可不是嘛。”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辦案的官差來得很快,建京府尹在一衆捕快的簇擁下趕至現場,他第一時間就去看了那斷手,在散發着魚腥味的船上,那斷手的樣子是那麼得令人作嘔。
是的,作嘔。
建京府尹隻覺得這一刻自己的胃裡翻江倒海,視覺和嗅覺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他強忍着不适下了船,卻也明白一旦在衆目睽睽之下吐了出來,他的官運也就随即到頭。
安穩舒坦的日子過久了,建京府尹都不記得自己上次接觸到類似的案子是在多少年以前了。
他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珠:“仵作呢?來了沒有?”
“說是在路上了。”通判站在他身邊,手上拿着個冊子,語氣畢恭畢敬。
“老唐呢,他不是住在普濟門那邊嗎?趕過來能要得了多久?”建京府尹不悅道。
“大人您忘了,唐仵作上個月已經告老還鄉,前兩天新來的那個是他的侄子,住在城外。”
“那他趕過來還要多久?”
“最快估摸着也要半個時辰。”
“不行,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建京府尹望了望周圍,再次用那帕子擦了擦汗。周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日頭也越來越曬。
“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