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月前見過一面。”款冬的語氣無比熟絡,她看着表情驚訝的孫嬷嬷,“不過我們當時沒說過話,我隻是聽到了旁人這麼喊你,你不記得我很正常啦。”
三個月前?僅一面還沒說過話?
孫嬷嬷冷不丁被駭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眼角還挂着點點淚花,聲音哆嗦着:“姑......姑娘......你......”
款冬這才發覺自己吓到了她,忙牽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别害怕,我是來幫你的。”款冬打量了下四周,湊近在孫嬷嬷耳邊說道:“我知道那隻手是誰的。”
孫嬷嬷的身子随着耳邊的聲音僵硬,四肢如千斤重,連将自己的手從對方手裡抽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但那聲音還在繼續:“你不要害怕啦,我沒有惡意的。”
“今晚亥時,我會來找你。”
“你一定要記住,我是來幫你的。”
款冬說完,松開了孫嬷嬷的手後退拉開了距離,少女明媚如春花,肆意地蓬勃生長,她在陽光向沖着孫嬷嬷招了招手,然後腳步輕快地轉身離開,徒留孫嬷嬷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孫嬷嬷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她,雖然眼前人剛剛确實幫了她一把,可她于自己而言到底是陌生人。
孫嬷嬷宛如被定格的石像般立在那裡,在她身邊寬闊的路面上不時有車馬經過,行人絡繹不絕。街邊的房屋鱗次栉比,出來擺攤的商販們正沿街賣力地吆喝着,身後的酒樓裡有人正在設宴款待親朋,席間的歡笑聲從敞開着的窗戶溜了出來,組成了那海清河晏的樂譜的一節。
這一片嘈雜聲中,孫嬷嬷的耳邊卻隻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循環,帶着溫熱的氣息——
“我是來幫你的。”
幫?
誰又能幫她呢?
她站在日頭底下,心底卻一片悲涼。半晌,她才緩慢地沿着既定的路線回到了自己的主家。那主家的府邸位于朱雀坊,這裡世家大族雲集,是建京出了名的金貴地界。孫嬷嬷望着那雕梁畫柱的大門口,門上的牌匾貼着金箔,龍飛鳳舞地寫着“佟家”二字。
工部尚書佟睿,吏部侍郎佟廣,皆住于此。
她将視線收回,低眉斂首地從那門前兩個高大氣派的石獅子前經過,從角門處走進了佟家的宅邸。一路上有不少的仆婦和孫嬷嬷熱情地打着招呼,但孫嬷嬷全都心不在焉地一一略過,饒是如此,那些人也不敢當面給孫嬷嬷難堪,隻會等孫嬷嬷走遠了些聽不見以後再對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啐上一口。
“嘁,得意什麼。”
而這一切,則是因為孫嬷嬷是佟廣獨生兒子的奶娘。
佟家二房老爺佟廣,妻妾成群,但子嗣上卻頗為緣薄,這麼多年也隻得了佟多福這麼一個兒子,二房上下自是将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然而這也無可避免地養成了佟多福那無法無天的性子。
孫嬷嬷就這麼一路恍惚地走到了一個院子跟前,正在門口打掃的小厮見了她忙扔了掃帚迎了上來:“哎呀孫嬷嬷,你可算回來了!少爺正在書房裡頭發脾氣呢!”
聞言,她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了書房門口。站在門口她收拾好了情緒,換上了笑臉,這才伸手推開了房門。陽光随着她的動作撒入室内,使得眼前的混亂愈發清晰。那架子上空空如也,書籍紙張瓷器碎片散落一地,上面還被潑着大片的墨汁。室内窗戶緊閉,臨窗擺着的紫檀木雕花紋的書桌前站在一個男子,他個子不高,皮膚也不怎麼白皙,倒是那兩道眉毛和地上潑灑着的墨汁一樣顔色濃郁。他伏案不知道正在寫些什麼,聽見了進門的動靜頭也不擡:“怎麼去了這麼久?”
這便是佟廣的兒子,佟家三少爺——佟多福。
孫嬷嬷轉身關上了書房的門,站在原處盯着地上的瓷片回道:“回來的時候聽說汴梁河那有熱鬧,便過去多待了會兒。”
“有什麼熱鬧?”
“說是祁國公來了。”孫嬷嬷剛說完,一個茶杯便攜風迎面飛來,堪堪碎在了他的腳邊。
“你撒謊!你去汴梁河分明是為了看那隻手!”佟多福的語氣突然變得惡狠狠地,他不顧一地的混亂沖了過來,用力地抓住了孫嬷嬷的肩膀,模樣猙獰:“你是不是要去跟他們告發我!是不是!”
孫嬷嬷的表情因着他的動作而驚恐,眼淚刹時奪眶而出,她不住地擺手,嘴上說着“我沒有我不是”,原本拎着的竹籃也應聲落地,裡面的東西摔了出來。
——那裡面裝着的隻是一些尋常的糕點小吃。
佟多福低頭看到了這些,情緒又突然平靜了下來,他蹲在地上,一隻手将那摔在地上的糖人身子拾起,另一隻手撿起那糖人的腦袋,如孩童般将它們小心翼翼地合二為一。
“奶娘,”佟多福的聲音輕輕地,似做錯了事的孩童般呢喃,“對不起,我隻是太害怕了,我真的不想的。”
他嘴上不斷重複着這幾句話,繼而跪坐在了她面前,語句很快化為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