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嬷嬷捂着嘴,閉上了眼睛,泣不成聲。
這是她親手奶大的孩子,平心而論,她花在佟多福身上的心思,甚至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多。佟多福于她而言,可以說是算得上半個兒子。而此時她的半個兒子正跪在地上,扯着她的袖子,哭道:“嬷嬷,我真得不想的啊!你一定要幫我!”
“我是來幫你的。”
那清靈的女聲蓦地在孫嬷嬷的腦海中炸裂開來,似是打破了所有的陰霾,再睜眼時,她的眼中一片清明。
孫嬷嬷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彎腰将佟多福扶了起來,幫他整理着身上的衣衫,柔聲道:“放心吧福哥兒,我是不會跟官府的人透露一個字的。”
“當真?”
“當真。”孫嬷嬷豎着四根手指對天就做發誓狀,“不然就讓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她說這話時,目不轉睛地盯着佟多福的臉。對方因她突如其來的起誓而破涕為笑,忙将孫嬷嬷伸着的手壓了下來:“奶娘,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又何必發如此毒誓?”
佟多福的模樣輕松語調上揚,與之前完全判若兩人:“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陪陪母親了。”
他神情自若地大步邁出房間,緊接着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她們安靜又井然有序地收拾着眼前的狼藉,将原本緊閉的窗戶推開,陽光肆意地傾灑在室内,很快整個房間便被收拾得既整潔又亮堂。
那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竹籃也被收拾妥當,那丫鬟低眉斂首,将那籃子塞到了孫嬷嬷的手上後便腳步輕輕地退了出去,如溪水般在佟家這座宅邸裡穿梭流忙碌着。
而她卻與這一切格格不入,丫鬟們從她身邊經過一語不發,她攥着竹籃的手緊了緊,仿佛這樣才能感覺到些許支撐。
沒有什麼會比現在更糟了。
孫嬷嬷的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開始期待着夜晚的到來。她此前從未覺得時間的消逝是如此的漫長,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忙完了一切的她這才能夠回到自己的家中。
孫嬷嬷的家位于佟府後邊那佟家族人聚集的槐花巷子裡,這裡的房屋雖說看上去是簡陋了些,但勝在周圍環境整潔,畢竟建京城寸土寸金,她還是靠着佟多福奶嬷嬷的這一層身份,才得以分到了最裡面的那一進小院子。孫嬷嬷坐在廂房的榻上,她沒有點燈,隻守着矮幾上盛放着燈油的瓷盞,心裡忐忑不安。
那女子真的會來嗎?
她望向窗外,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一點人氣。原本被精心侍弄的花草此時早已衰敗,個個枝葉枯黃,宛若身處凜冬。
有陣風從孫嬷嬷的窗下經過,很快便自門口響起了清脆的女聲:“怎麼黑乎乎的?嬷嬷你不點燈嗎?”
孫嬷嬷被吓得一激靈,剛要下意識地驚叫出聲,款冬的手就覆上了孫嬷嬷的嘴,燭火下少女的眼角眉梢帶着笑意:“你别害怕,是我呀。”
借着月色,孫嬷嬷這才得以勉強看清來人的模樣。隻見款冬身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幾乎與周遭昏暗融為一體。而在她的身後,又跟着走進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她身着一身白鹭色衣衫,在漆黑的夜色裡尤為顯眼。
一黑一白,倒像是來索命的黑白無常。
眼見孫嬷嬷冷靜了不少,款冬的手很快便拿開了。她坐到孫嬷嬷的對面,在她的身後,白鹭色色衣衫的少女懷裡抱着兩把長劍,正低頭背靠木門站立着。孫嬷嬷一邊撫着胸口平複着心情,一邊眼瞧着坐在對面的少女徑自從袖子裡掏出了火折子點燃了面前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她們之間閃爍着,照亮了少女含笑的眉眼。
孫嬷嬷認真打量着款冬,她看上去是那麼的和善,說話時尾調會上揚,宛若那些富裕人家裡無憂無慮的姑娘們般活潑開朗,但言語卻又是十分的直白:“那隻手其實是你夫君孫庭的,對吧?”
雖是詢問的話語,但是款冬那肯定的語氣令孫嬷嬷再次被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瞪大了雙眼,剛要脫口而出,但似是想到了什麼,很快便平複了心情,反駁道:“姑娘是在說笑吧?這種保不齊還涉及了命案的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怎麼會知道?”
“你要是不知道的話就不會坐在這裡等着我了。”款冬望着她這副強裝鎮定的模樣,臉上笑意未減,“再說了,你難道就不想救你的女兒嗎?”
“女兒”這兩個字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孫嬷嬷的所有顧慮與防備,她的眼角一下子泛起了淚花,身體因為恐懼而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連帶着聲音也顫抖着:“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因為我認識小滿啊。”款冬答道。
孫嬷嬷在聽到女兒的名字後眼淚霎時間奪眶而出,她望着眼前少女的臉,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聽女兒提起過這麼有這麼一号朋友。孫嬷嬷到了現在才後知後覺,對方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可她甚至連對方是誰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荒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