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春掩在袖子下的手攥的緊緊的，似乎隻有這樣做才是他獲得勇氣的源來。。

她從來不去關注其他世家小姐們口中的那些模樣長得過分俊秀的公子哥兒，她總覺得他們要不就是太過文弱，要不就是性子看着虛浮，抑或是心眼子太多。她喜歡一切直白且簡單的人和物，所以她不喜歡佟多福——盡管他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起便一口一個“秦妹妹”的喊着，會陪着她看大相國寺的池子裡養着的錦鯉，會時常托人給她送來些姑娘家的首飾。但他從來沒有過問過秦晚春究竟是否樂意聽到他這般親密的稱呼自己，也會在陪她看錦鯉時心不在焉，至于送進來的那些個墜子钗環，沒有一個是她喜歡的或是會戴的樣式。

他十分認真的敷衍着她，以至于幾乎騙過了所有人，秦家的下人現在提起他，都會用“姑爺”來代稱。

而當秦晚春看清了方明遊的臉和那臉上那冷淡的高傲時，她的心裡忽的一頓。

她見慣了諸如佟多福這般做派的世家子，因為從小便将那套關于世家子弟接人待物的行為準則刻在了腦子裡，所以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下哪怕心中再不情願都會保持着進退有度的禮貌和謙遜。然而方明遊的氣度卻更加接近于自己的兄長和爹爹——因飽經沙場而曆練出來的寵辱不驚和即使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沉穩。

她看到方明遊輕描淡寫的看了自己一眼，他沒有說話，，一副好整以暇嚴陣以待

秦晚春突然有一瞬的害怕，江載月見被吸引至此處的人越來越多，輕輕扯了扯秦晚春的袖子，帷帽下傳來了她溫聲的提議：“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原本跟在後面的幾個女孩子見人越來越多，不約而同的都停在了茶樓門口斟酌着不敢上前。江載月本意是想提醒秦晚春讓她不要如此意氣行事，畢竟秦佟兩家才剛互換了庚帖合了八字，她是知道秦夫人對這門親事是多麼的看重，當然也知道秦晚春心裡的那些不願意。但是世俗對于女子的要求遠不及對待男子時的松泛，她不希望看到好友因此遭受他人的指摘。她因着姑母的關系很小便開始學着與那些世家周旋，當然也明白他們最講究最推崇的無非是那些虛頭巴腦的規矩——他們最喜歡用那些規矩将那些姑娘們拘于後宅，用所謂的三從四德将她們的性子慢慢磨得近乎統一。

但讓江載月沒想到的是，秦晚春拿開了自己的手。江載月詫異地看着她，隔着朦胧的絹紗，她看着好友就這麼走到了款冬的身邊，然後拉住了對方的胳膊。

“姑娘你不要害怕，他欺負不了你的。”秦晚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别人還是在給自己加油鼓勁，她隻覺得自己胸腔裡有一陣的溫熱，能将她這段時間因為議親而強行吞咽回去的不滿給發洩出來。

她的聲音響亮：“你還有多少香料，我全都買了！”

方明遊冷哼了一聲，他正低頭若無其事的研究着自己袖子上的紋樣，但這樣的動作并沒有就此而讓他的嘴巴停下來：“你剛剛沒聽她說嗎，她家的香料不能賣給同一個人，這是她太爺爺留下來的規、矩。”

他将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嘲弄之意顯而易見。被人當衆這樣搶白，秦晚春敏銳的捕捉到了那窸窸窣窣的輕笑聲，哪怕她的膽子再大，這會兒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款冬看到她這般模樣，心裡莫名的有些愧疚，盡管這出荒誕的戲碼是她刻意為之，也是她用來引出秦晚春的手段，可她原本的計劃其實不是現在的這個。

師妹松蘿對于建京成立的大小事全都了如指掌，這邊款冬剛說出佟多福的名字，那邊的松蘿便能從那堆自己裝訂好的冊子裡找出關于佟多福的信息，包括且不限于他的年齡生日家庭情況以及最近預備定親的姑娘。

“說來也奇怪，他們不是一直在強調什麼世家就要世家聯姻嗎？但是這個秦家可是個妥妥的武将出身啊，全家上下找不出一個讀書人。”松蘿當時一邊翻着冊子一邊嘀咕，随後将其中的一頁攤開伸到了款冬的面前：“喏，就是她了。”

“你居然連人家姑娘是個性子都這麼知道這麼清楚。”款冬邊看邊感慨道，她知道松蘿平日裡就喜歡搜集這些大的小的情報消息，卻沒想到能細緻到這種程度。

松蘿正在一旁研究着指甲上的蔻丹：“這有什麼難的？這個秦姑娘最近可是大紅人。”

款冬的思緒回籠，随即暗暗發笑。之前的計劃引來的是祁國公，後面這出略顯荒誕的鬧劇卻令本來的目标熱血沸騰。她看着少女泛紅的臉頰，尋思着自己多少要給她個台階下。比如說她可以先謝過秦晚春的好意，再委婉的表示自己的生活足以溫飽不需要其他人的接濟，最後自己就能以感謝秦晚春的仗義執言為由順利成章的将那個香藥送給她。

然而還未等款冬開口，江載月先出聲替秦晚春解了圍：“可倘若我朋友隻是替其他人付賬的話，這便也不算是壞了她家的規矩不是嗎？”

款冬簡直要在心裡給這個女孩子豎起了大拇指，就連方明遊都擡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那個穿着榴花裙的姑娘的身邊站着一堆侍衛，如衆星捧月般将她圍在了中間，好讓她跟其他人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她的臉藏在了帷帽的後邊，衆人雖看不清她的相貌，但他們從她那清新脫俗的舉止裡便可以猜想到帷帽後面該是怎樣一張精緻的臉，她甚至連聲音都是那麼的悅耳動人，以至于她的一切給人的感覺都是那麼的美好。

她的美好重燃了秦晚春眼裡的光亮，使得後者剛剛的那些難堪一掃而光。秦晚春下意識的挺了挺脊背，她拉起款冬的雙手，腦袋微微後仰，似乎這樣方明遊便能聽得更清楚些：“對哦，今天剛好是我們抱雲社的聚會，來的人不少，你應該可以賣完這些的。”她的模樣得意洋洋，随即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東西般，朝身後喚了聲自己丫鬟的名字：“雀兒——”

人群後面傳來脆生生的一聲“诶！”

膽大的小姐身邊必定少不了一個同樣膽大機靈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