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我想過要你的命,那你怎麼回回見了我都不怕呢?”方明遊面上沒有一絲尴尬,輕松就得問出了心中所想,就好似他們兩現在談論的全都無關乎自身。
“我為什麼要怕你?”款冬反問道。她說話總是過分直白,盡管有些話她隻是在陳述事實原本并沒什麼别的意思,但是每每從她這脫口而出時卻總能讓人聽出些俯視的意味來。
“你為什麼不怕我?”方明遊原以為款冬是在揶揄自己,學着她的模樣反問了回去。
若不是今天他剛從皇宮裡出來,他都要懷疑在自己離開的這幾年裡,建京已經全面盛行起了大同之風。他已經做好了從她這裡得到那些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的理由,一般說這些話的人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試探他的底線好從他這裡得到更多的好處,于是在每次犯錯之後都試圖用方明淮生前的種種來輕描淡寫的将自己的錯誤揭過抑或是強行套在他的身上,仿佛在他眼裡,他們方家既然忠君愛國,本就該是好說話的。
可是當他做了萬全的準備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時,少女的聲音跌入自己的耳中,在他的記憶裡飛速下墜,最後炸出了古老而空曠的回響。
“因為方家人的劍從來都不會輕易指向大梁的百姓。”
他的眼裡激起了驚濤駭浪,原先的那些戲谑輕松一瞬間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方家人丁單薄,活着的人甚至不如祠堂裡的牌位多。方家人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肉在大梁百姓的心裡建起了光芒萬丈的佛龛,而方明淮的出現則是讓端坐其中的佛像有了模樣和姓名,而他們對祁國公府的虔誠并不會因為一個方明遊而從此蕩然無存。
起初他以為款冬跟他一直追查的那人是同夥,可是她使的招數她的行事作風與那夥人又很不一樣。後來他以為她跟那些百姓一樣,是因為敬仰笃定了方家人好說話,盡管他尚未在她的臉上看見過什麼崇拜的神色。但方明遊從始至終都沒想到,她會說着同父親一樣的方家祖訓。
“這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他的聲音依舊沉穩,甚至更低了些。可他垂下身側的手卻輕微的顫抖着,連帶着他胸腔裡心跳動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他隻聽過這話三次,一次是在父親口中,一次是在兄長嘴裡,第三次就是現在。
方明遊不覺得這是什麼碰巧,她絕對在哪裡聽過這句話,可他記得父親說過,這句先祖的遺訓從來都隻說與方家人聽。
款冬見方明遊的模樣嚴肅,也認真的在腦海裡開始翻找起蛛絲馬迹。她從記事起便有着過目不忘的天賦,能将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分門别類的存儲在腦子裡,等到需要記起什麼的時候她便可以根據目前手裡的信息快速的找到存放着目标的那一格。也因此,她堅信這世上是沒有什麼是會被自己遺忘的,她的記憶從來不會背叛她。
于是款冬很快就翻找到了相關的信息并脫口而出:“是在我小的時候,你父親跟我說的。”
方明遊不知該作何表情,一時有些發愣,他看着款冬認真的模樣,又覺得不似作假。
然而卻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
原本被拎到旁邊牆角處小聲哭個沒完的林鐘,聽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一下子聲音高了不少,他說:“你說這種玩笑話糊弄誰呢?你什麼身份啊你還能祁國公府跟前頭的主子說話?”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的記性好得不能再好!”款冬從來不能容忍有誰質疑她的記性,直接甩出了其他事情用來佐證,“我可是連隻見過一面孫嬷嬷都記得,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能先你們一步找到那裡!”
她這句話,算是将方明遊對她的疑慮打消了些。
但是林鐘卻并不買賬。
“嘁,這算什麼,我也經常能隻看一眼就記住任務的目标。”林鐘好不容易逮着了機會能奚落款冬兩句用以報複,不多說點他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剛剛受得那些委屈,“你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也不能讓你的那些大話成了真。”
方明遊瞥了一眼林鐘,對方明白他的意思識趣的閉了嘴。于是方明遊将視線收回,他本想繼續問款冬一些什麼,但在視線觸及到對方的時候頓時愣住了那裡。
少女在他的目光裡一動不動的站立着,仿佛時間連用着呼吸在她的身上靜止,她低垂的眼眸看着虛無的一點,模樣如廟裡供奉着的石刻的佛像般古老而又神秘。槐樹的影子被風吹落在了她的身上,與日光一同在她豆綠色的衣衫上輕輕的顫動着,仿佛是光陰緩慢而綿長的歎息。
方明遊心裡暗道不妙,想要出聲打破這樣的靜谧,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一直不知道眼前人的名字。就在他這一念之間,款冬的身子動了動,她突然向前吐出了一口鮮..血,随後身子一歪便暈了過去。
方明遊這下倒是眼明手快,飛身上前将人攬入懷中。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他看着懷裡的女子雙眼緊閉,嘴角還帶着未幹的殷紅血迹,已渾然沒了知覺。方明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見還有氣,于是趕忙喊了聲“成器”。
成器正準備上前将人從方明遊的懷裡接過,身後平地炸響的一聲尖利的女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你們在幹什麼!”
三人順着聲音不約而同看了過去,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穿着一身水紅色的衣裙,發間戴着桃花簪,正雙手叉腰怒目圓瞪的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方明遊幾人還未能及時做出什麼反應,這姑娘便已經看到了方明遊懷裡抱着的款冬,她原本氣勢洶洶好似來問罪般的架勢頓時又化作了更加尖銳的叫聲,好似被人用針尖刺進了耳膜:“師姐——”
她一隻手捂着嘴,一隻手伸向前指着方明遊幾人子在他們之間點來點去,連在一旁的林鐘都沒有放過:“你們——你們殺了我師姐——”
三人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方明遊最先回過神來,他輕咳了一聲,語氣溫和:“姑娘你先别着急,先聽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