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正預備着推開房門的手,停在了半空。
在這滿院的枝葉混着泥土潮濕陰涼裡的氣味裡,她嗅到了一縷奇異缥缈的藥香,這味道由遠及近,透着星點難以察覺的木葉腐爛的味道,令四周陡然變得蕭條空曠,好似置身于墳場,充斥着陰森蕭條的肅殺之意。
款冬頓覺不妙,她的手緩緩按上了自己腰間的劍柄,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她的感官得以被無限的擴大。如潮水般的寂靜充斥着這間小小的院落,款冬甚至可以聽到有輕柔晚風在院子裡植物中流連,在這邊摘了一朵花,在那頭搖落了一樹的翩飛的葉片。
她聽到在這蕭蕭落葉聲裡,有人的腳尖點上了這紛飛的綠葉,一步一葉,翩然而至。與此同時,款冬轉身飛掠至南呂的身側,她拔劍出鞘,将手中的劍刃指向了身前,那一道黑色的影子。
——是的,一道影子。
他從頭到腳被黑袍包裹得嚴嚴實實,寬大的兜帽下是一張畫着猙獰的鬼臉的青銅面具,隻剩下黑洞洞的兩隻眼睛露在了外頭。在這樣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的出現仿佛是地府裡勾人魂魄的鬼差,周身萦繞着一種神秘而又蒼涼的死亡氣息。
仿佛他根本就不屬于這個塵世。
四周的各個角落裡如雨後的菌菇般悄無聲息的冒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黑影。款冬堪堪掃視了一圈,他們像是隻存在夜色裡的影子,身上籠罩着淡漠的殺意,以一種靜默的姿勢文風不動的等在原地待命.
被捆了個嚴實的仲呂見到這一幕,眼裡難掩激動之色。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款冬壓低了聲音道。她的腦袋朝南呂的方向偏了偏,眼睛仍黏在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黑衣人身上。
“我不知道啊,我才來建京幾天。”南呂的腦袋也偏了過來,警惕着四周會發生的任何異動:“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你不是說你在建京待了四年了嗎?”
“拜托,建京城這麼大,我怎麼可能什麼人都認識啊?”款冬沒好氣道。
南呂聞言,飛快的瞟了她一眼,狐疑道:“真的嗎?我怎麼感覺你壓根就沒幾個朋友啊?”
“你才認識我幾個時辰你說這種話?”款冬覺得要不是現在情況有些危急,她真要在南呂的腦門上狠狠地彈個一下好讓他清醒清醒:“更何況你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注意一下場合啊!現在是說這種的話得時候嗎?”
“好吧那看來你真的沒有幾個朋友。”
“住嘴,”款冬的聲音更低了些,故作生氣道:“你要再說這話小心我割掉你的舌頭。”
果然還是現學現賣靠譜啊,南呂一聽立馬就不出聲了。
那領頭的黑衣人并未打斷他兩的談話,他靜靜地看着款冬,直到南呂不說話了,這才緩緩開口道:“姑娘,你我既是初次見面,你又何必如此緊張,要與我拔刀相向?”
他的聲音從青銅面具的後面透了出來,帶着沉悶的沙啞,像是尖利的刻刀在粗糙的石闆上滑過,拖出了數道忽高忽低的崎岖線條。
應當是隻有被烈火燎過的嗓子,才能發出這般奇特的嗓音。
款冬手裡的劍紋絲未動的指着他,冷聲道:“你究竟是誰?”
黑衣人輕笑了一聲,他并沒有回答款冬的話,而是咬文嚼字的糾正着款冬話裡的稱呼:“你應當尊稱我一句閣下才是。”
“哦。”款冬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又耐心的重複了一遍:“閣下究竟是誰?”
聽着還是怪怪的。
好在對方不再揪着這一點不放,他輕笑了一聲,聲音聽着曲折險阻,每一個音都落在了意料不到的地方:“我們是暗影閣的人。”
“暗影閣”這三個字一出,款冬察覺到身側的南呂明顯的僵硬了一瞬,反倒是仲呂表現得愈加興奮,他身子前傾,伸長了脖子努力的朝前夠,嘴上“嗚嗚啊啊”個沒完。
随即很快他的脖頸上就挨了南呂一記手刀,仲呂兩眼一翻,軟綿綿的仰面栽了下去。
款冬仔細的在腦子裡搜尋着關于這個組織的一切,零星的幾段記憶并不能湊成它的全貌。其中最清楚的那段當屬她六年前經過交州地界裡的一個縣城的時候,曾圍觀過當地的衙門偵辦過一殺妻的案子。男方殺了自己妻子将人藏屍于地窖之中,女方的家裡得知了這一切後便将男方告上了官府。在種種證據充分确鑿的情況下,當地的縣令秉公辦理,判了男方杖刑六十以示懲戒。然而那男的由于長期縱聲女色,身子骨要就被掏了個幹淨,哪怕家中為此上下打點了許久,等到了行刑那天,僅十杖下去便要了他的命。于是沒兩天,縣令的腦袋便被放在了公堂的案上,頭上還端正的戴着烏紗帽,上方的牌匾上是光潔如新的四個大字:“正大光明”。
後來就有傳言說,這定是男方的族裡找了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之徒報複來的,且多半這來的就是暗影閣的人。款冬當時聽了一耳朵,便好奇的問了那說話的人到底什麼是暗影閣,結果周圍嘩啦一下子圍上了好幾個人,這個說是他們很個很壞的組織,有錢就什麼都幹;那個又說這個組織行迹不定,就算是有錢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們;人群之外的一個年輕的書生舉着手探出頭,他嚷嚷着慎言慎言,這組織裡的人無處不在,各個殺人如麻,說不準現在還沒離開交州,萬一被他們聽到了還了得。于是衆人噤若寒蟬,等到款冬繼續問起時,卻什麼都問不出了。
款冬當天便将這事當成個奇聞異事學給了師父他們聽,于是他們當即便決定連夜搬家,趁着天明混在了人群裡一道出了城。
當時本草先生隻說他和暗影閣的人結了仇,不能被暗影閣的人發現行蹤,隻是到底有什麼仇卻沒說。
然而在款冬極端護短的認知裡,隻要和自己的師父有仇,那暗影閣的人就算不上是什麼好人。
南呂扯了扯她的衣袖,兩個腦袋再次湊到了一起,他難得嚴肅道:“我們很有可能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