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京城中最大的酒樓當屬望仙樓,它就像是一座矗立在城内輝煌紛呈的高塔,缥缈見彤窗繡柱,宛若星子跌落于塵世間推杯換盞的語笑喧阗之上。
直至一聲震耳欲聾的怒斥聲響起,透露着濃烈的不甘,輕易便劃破了這樓宇間繁華的熱鬧:
“方明遊!你竟然膽敢跟本世子搶女人!!”
周圍原本虛掩着的房門接二連三的被打開,衆人十分熟稔地探出頭,又十分熟稔地循着同一個方向望了過去。
那個總愛穿着最華麗顔色最鮮豔的衣裳的北越世子,現下正站在長廊上雙手叉着腰,面對着自衆人眼前從容走過的紫袍男子的背影怒氣沖沖道:
“方明遊!你個臭小子給我等着!”
他的聲音剛落下去,身旁那個同樣雙手叉腰,姿勢一模一樣的小侍衛便緊跟着接上一句:
“給我等着!”
“本世子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不會放過你的!”
“我遲早要讓你知道得罪了本世子以後将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長白扯了扯正喊得起勁的萬俟钰,小聲提醒道:“可是殿下,我們打不過他們。”
萬俟钰的表情一滞,随即飛快地給長白的後腦勺輕輕來上一下:“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漲他人志氣滅我的威風嗎?”
他用的力道不大,卻還是令長白下意識地擡手護着腦袋。
“事實如此,屬下又沒說錯什麼!”
皇撫司的侍衛在一旁冷眼瞧着主仆二人那嗓門洪亮的一唱一和,臉上皆是鄙夷之色。聞人禦風敏銳地察覺到了周遭那些赤裸裸的打量,悄悄地将懷裡的藥箱舉高了些,把自己的大半張臉都隐于其後。
唉,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學醫啊。
周圍人聽了幾句後便很快明白了個大概。原來是祁國公與那北越世子看上了同一位姑娘,兩人一見面新仇舊恨便一窩蜂地全湧了上來,後來索性大打出手。至于結局嘛,當然得是他們大梁這位年輕的國公爺不負衆望抱得了美人歸。
群衆的腦補能力總是極強的,酒酣耳熱的席間很快便又有了新鮮的話題。他們談及此事時,還會特意調侃上一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方才出去時,方明遊甚至都不舍得讓那女子的雙足觸地。他竟是讓人将那姑娘裹得嚴嚴實實,被跟在身後的黑袍侍衛一路抱着出去的。
北越世子的叫嚣聲落在他的身後,他甚至連一次都沒有回頭。
自方明淮死後,大梁與北越兩國之間一直維持着一種微妙的關系。雖然近幾年裡大梁與北越之間貿易往來頻繁,關系也和緩了不少,但是兩國人到底是積怨已久,橫在兩國之間的那些家仇國恨深不見底,并不是雙方說上幾句好話就能将其徹底磨滅的。主和還是主戰已經成了大梁人在席面上老生常談的話題,眼下他們以方家為切入點舊事重提,那主戰派的聲音倒是逐漸呈現了壓倒之勢。
畢竟北境的戰場上實在是死了太多的大梁人。
以仁善聞名于世的端敏太子命喪靈州,自十五歲領兵馳馳騁沙場起便戰功赫赫的玉面戰神方明淮也不幸倒在了那地方,從此再也沒能醒過來。成千上萬的大梁人守在兩國的邊境,十年又十年,從此不得歸期。北境的風沙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溝壑,将回家變成了他們心中難以觸及的奢望。
于是那些寫戲文話本的書生連夜被人從被窩裡給拽了出來,在領了銀錢後便着急忙慌地點亮了房中的燭火奮筆疾書。翌日,建京城裡所有的說書先生眼下都頂着兩個碩大的眼袋,在狂灌了兩口特意備下的濃茶後,用一種激憤而又铿锵有力的語調,以“祁國公與北越世子二子争一女”為開場,描述着兩國間的戰争所導緻的生靈塗炭,山河破碎。
在這樣悲壯的氣氛熏陶下,往往輕易便會挑起聽衆間強烈的主戰情緒。他們滿懷雄心壯志,恨不得立馬以身入局,将那北越殺得片甲不留。但也有那不着調的,總是會在說書先生說到最激昂頓挫的那段時,蓦地出聲嬉笑着打斷:
“所以讓他兩打得死去活來的那姑娘到底是生得怎樣一副花容月貌?若是與那秋海棠相比呢?”
“诶,此言差矣,”他的同伴旁若無人地同他高聲談笑道,“若是真要論起來的話,我還是覺得木芙蓉長的比秋海棠更有韻味些。”
“那些彈琴的樂師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坐在中間的少年郎語帶不屑道,“一個二個的都隻會擺出那副故作清高的模樣,又哪兒能比得上傾城仙子的妩媚多情。”
傾城仙子是建京城裡近幾個月來名聲最盛的花魁娘子。
原本營造的強烈愛國氛圍因着三人的調侃瞬間分崩離析,台上的說書先生猶豫着不知該如何繼續。衆人眼瞅着這三個少年郎在大庭廣衆之下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對其他的女子評頭論足,有人心生不忿,剛想斥責他們兩句,卻被身邊的同伴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動作。
“休要逞一時嘴快,你可知他們是誰?”同伴壓低了聲音道。
周圍滿是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那人猶豫着搖了搖頭,他的同伴便将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中間的那個可是許相爺家的二公子!”
他特意在“許相爺”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以示強調,剛剛還義憤填膺想要出頭的男子就瞬間洩了氣。丞相許鹄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寒門學子心目中的驕傲,他以商戶庶子的出身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奉天殿裡朝臣隊伍之首,至此位列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