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京府的衙役們頂着日頭,跟在方明遊的馬後一路浩浩蕩蕩地行至了朱雀坊,整齊劃一地停在了佟家的門口。在他們的身後,集結着不少趕來瞧熱鬧的百姓,将這一塊兒的街道堵得是裡三層外三層。
佟家的門房聽到了動靜聞聲而至,見此番陣仗便急忙吩咐身邊人去通知佟家幾位主子,他自己則是賠着笑臉迎了上來。他隔着擋在前邊的兩個侍衛,朝着馬上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祁國公安好,不知祁國公這是.......?”
他欲言又止,眼神适時地往那後邊跟着的衙役身上晃了一圈,心裡隐隐有些不安。
他在佟家多年都未見過這番陣仗,這先前建京城裡何時有人膽敢帶衙役圍了他們佟家?
方明遊看都沒看上那門房一眼,隻擡眸望着面前朱門上懸挂着的氣派匾額。這些閥閱世家代代都愛在這入戶處大做文章,恨不能将祖宗所有的功績都刻在腦門上招搖過市。這樣富麗堂皇的宅邸,落到案前的輿圖上也隻是小小的如墨漬般的一點,大大小小的黑點與黑點之間被長線連接,最後橫縱交織,成了一張落入大梁的繩網。
這些世家啊。
“我等奉聖上之命,特此前來捉拿汴梁河斷手之案的疑犯。”方明遊的聲音不大,卻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激起了四下裡的陣陣聲浪。
“這......”
聽着周圍百姓們叽喳的議論聲,門房下意識地擡起手用袖子抹了把額頭,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險些都快要挂不住了:“這說是捉拿疑犯,怎麼好端端的都聚在了我們尚書府的門口?”
門房是佟家的家生子,打從他爺爺那輩開始他們家便在佟府擔任起了門房的活計。這些年裡迎來送往見過的達官貴人不知凡幾,眼下卻碰上硬茬。
騎在馬上的男子高臨下地瞟了他一眼,強烈的壓迫感混在了炫目的陽光裡,門房蓦地一怔,隻覺得唇舌發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好在這會兒也沒什麼再需要他說話的地方。韋照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從那水洩不通的包圍圈裡沖了出來。馬車好不容易停到了跟前,他剛一掀開車簾,就瞧見了這略顯荒誕的一幕,頓時腳下一個趔趄,幸而等在身旁的通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韋照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疾步上前道:“祁國公!你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款冬學着成器的樣子及時伸出胳膊擋在了韋照的身前,雖然她從穿上這一身鴉青色的衣裳直至現在也還是會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飄忽之感,但好在随機應變的能力并沒有因為身份的轉換而減輕。
韋照見攔下自己的是祁國公的侍衛,一時更是氣急:“豈有此理!本官乃是正三品府尹之身,哪是你一個區區侍衛說攔就能攔的?”
款冬聽着這套含沙射影的熟悉說辭,垂眸不露痕迹地悄悄翻了個白眼。
所以說跟他們這些當官的周旋就是費勁,動不動就要看官身看門第,還要拿着底下人指桑罵槐。
聽出他話外之意的方明遊輕笑了一聲,在衆目睽睽之下好歹還是給了韋照面子。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對款冬擺了擺手。款冬退至一邊,又因為看不慣方明遊這樣虛張聲勢的做派,趁人不注意再次偷偷翻了個白眼。
一個人一旦成為了你的上司,那麼他所有的優點在你的眼裡都會消失的一幹二淨。就連原先那張會讓款冬誇上一句俊俏的臉,現在再看的話也是從驚為天人一舉掉落到了勉強尚可的地步。
方明遊的視線掠過了跟在韋照的身邊通判,停在了韋照的臉上:“他們難道沒有告訴韋大人您嗎?我來這兒當然是為了捉拿嫌犯。”
他話音未落,便引得韋照更大的一聲反駁:“休得胡言!這裡佟府,住着的可是佟尚書!又哪兒會有什麼嫌犯在此?”
“尚書家裡就不會有嫌犯了?”方明遊頗覺好笑地望着他,“這又是哪來的規矩?是寫在了大梁律例的第幾條裡?”
他的聲音擲地可聞,落入了圍觀百姓之中濺起了一圈又一圈帶着笑聲的漣漪。這一連三個問号砸得韋照是面紅耳赤,他聽着周圍落入耳中的哄笑聲,暗暗咬牙。好在為官多年,韋照多少還是能維持明面上的體面。他強壓着心中的不适,身子微微前探,低聲道:
“祁國公,我是見你年輕,且在歲數上我也勉強能算得上是長輩,所以這才好心奉勸你一句。做人做事切莫太過猖狂,凡事應當三思而後行。”
“你可知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意味着什麼?難道你打算用方家來撼動這大梁諸多世家的權威不成?”
這些世家大族在大梁經營已久,他們有着自己那套約定俗成的規矩,牽一發而動全身,就連皇帝都不能輕易将他們驅逐。而現在方明遊的所作所為,在他們的眼裡則無異于是蚍蜉撼樹。
本來,方明遊想怎麼折騰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捅破天去韋照也隻有看樂子的分。但令韋照不能忍受的是,眼下方明遊這厮就算是要學着哪吒鬧海,也要打着他建京府衙的名号拉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