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遊帶着一行人，跟着款冬徑直就去往了佛堂。款冬憑借着記憶，在衆人眼前拿開了那遮擋着底下機關的蒲團。她的手覆在了那塊有問題的地磚上，隻消輕輕一用力，佛像底下的須彌座裡便再次傳來那熟悉的機關軸承被啟動時的咔哒聲響。在周圍人驚異的表情裡，眼前的佛樣慈眉善目，仿佛神佛顯靈般地移動着身子，将後頭掩藏着的密室入口展現在衆人的面前。

韋照和杜指揮使看見這一幕，驚得下巴都差點快要掉到了地上。佟睿狠狠地瞪了自家的弟弟一眼，佟廣在對上兄長帶着怒氣的眼神時身子習慣性地瑟縮了下，旋即連忙搖頭極力向兄長澄清自己的毫不知情。

“這......這......”韋照是個規矩講究的讀書人，先前哪裡見過這般驚世駭俗的場面，嘴上結巴半天竟一時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此刻震撼的心情。好在這會兒他身邊還有個被他嫌棄粗俗的杜指揮使，這武将說話直來直去，啧啧歎道：“這可是對佛祖不敬啊，怕是要遭報應哦。”

“杜大人慎言。”佟睿沉聲打斷道。

那密室的通道昏暗狹小，剛行至入口處便隐約聞到了一股腥膩的難聞氣味。借着侍衛手上燭台微弱的光亮，幾個大人相互扶持着跟在方明遊的後頭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台階，很快那昏暗的密室裡便站上了不少人。款冬點亮了室内那幾個的尚未燃盡的燭台，搖曳光亮之間，衆人總算是看清了置身之處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腥膩的氣味來自于角落裡的地面，這裡堪比府衙裡的牢獄，地上還有着尚未完全幹涸的猩紅血迹，循着地磚被血迹浸透的程度可以猜想得到先前被帶到這裡的人究竟遭受到了怎樣慘烈的對待。這裡擺放的刑具種類甚至堪比刑部的大牢，若不是看到了手邊那張被擦得光潔如新的紅木桌，韋照恐怕都要弄清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這私設刑獄可是重罪啊。”韋照不由喃喃道。

佟廣顫顫巍巍地扶着身邊那個強撐着他的小厮，萦繞在鼻尖的腥膩氣味勾的他胸腔裡的那股子惡心勁發了瘋般地往上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用僅剩的理智給強壓了下去。他的模樣狼狽，卻再換不來站在身前的兄長的半分注意。

佟睿眼下根本無暇顧及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弟弟，他對于那些飽受摧殘的人們留下的痕迹無動于衷，甚至當他的腳下踩到了一小截好似人指骨般的物件時，他都能不動聲色地将其牢牢地碾在腳底，面上還保持着和善的笑意。

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庶民，此刻更能讓他心生憂慮的，是佟家的名聲。

就像韋照說的，私設刑獄，在大梁可不是什麼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

無論他們在先人的蔭庇下享受着怎樣的特權，在世人面前他們還是得維持着那個高高在上的清貴模樣。大梁的世家裡多出文臣，他們最在乎的，除了那握在手上的權柄，剩下的也不過是那史書上的寥寥數筆。

方明遊的眼神在這室内轉了一圈，語氣譏諷：“看來你們佟家信佛的方式還真是非比尋常。”

佟睿的腰杆挺得筆直，他沉默着，對方明遊的話好似充耳不聞。

方明遊見他不說話，臉上又揚起了那張狂的笑意：“行了，尚書大人，這下我們總算是可以抓人了吧？”

佟睿盯着方明遊的眼睛，蓦地眉眼彎彎，往旁邊讓了一步，再次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不再堅持，很快就做出了抉擇。

抓人這種事向來都是底下人去做，于是這樁苦差事就順理成章地被方明遊安排給了剛上崗的款冬。款冬望着他那張欠揍的臉，不情不願地領了令。當她帶着人在佟府下人的指引下來到佟多福的院子裡時，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便從正房裡穿門而出：

“娘——你快幫我想想法子啊——”

循着哭聲，款冬停在了其中的一間房門口。她聽着裡面男子泣不成聲的哀嚎，在做了個深呼吸後，便徑直推開了房門。

屋内正在上演的那好似生離死别般的悲傷被突然出現的款冬一行人打斷，佟二夫人坐在椅子上，手上還撚着那串慣不離手的佛珠。佟多福跪在她面前的地上，正抱着她的雙腿伏膝哭得肝腸寸斷。他聽見了門口的動靜，下意識地擡頭。緊接着，在周圍丫鬟仆婦的驚呼聲裡，有兩個衙役上前一左一右地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臉強行從佟二夫人的膝上給剝離了下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佟二夫人站起身怒斥聲道，“這裡是佟家，是誰允許你們就這樣擅自闖進來的？還有沒有規矩？還講不講王法了？！”

養尊處優的世家貴婦人發起火來也是能将在場的幾個衙役唬得一愣一愣的，驚得那兩個衙役下意識地就要松手。他們之中跟着一起來的最有話語權的捕頭見此情景，便趕忙将求救的眼神落在了款冬的身上。

現在這個燙手山芋怎麼看都得是祁國公府的侍衛來接手才最為妥當。

周圍的視線一下子彙聚到了款冬這裡，她上前一步，禮貌地開口道：“對不住了夫人，我們也是奉了上頭的旨意，特此前來捉拿疑犯，并不是有意想要驚擾到夫人您的。”

說官話真的好累啊。

款冬在心裡默默地歎氣。

佟二夫人見說話的是個女子，态度便愈發地不客氣了起來。她伸手指着款冬，嘴上的話如連珠炮般地往外蹦：“什麼疑犯？誰是疑犯？你們抓犯人就抓犯人，怎麼還能抓到我兒子頭上來？你們究竟是怎麼辦事的？！到底查清楚了沒有？！”

“人證物證俱在，我們隻不過是想請佟三公子上衙門一趟，好幫我們理清楚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款冬耐着性子繼續道。

然而她的話并沒有令佟二夫人冷靜下來，眼見他們動了真格，佟二夫人猝不及防地向前撲到了佟多福的身上，身旁的廖嬷嬷和丹桂見狀，忙跟着屋内的下人們撲打着上前，仗着人數的優勢強行令那兩個衙役與佟多福分開。旋即他們結成了一堵人牆，将佟二夫人與佟多福擋在了身後。

佟二夫人擋在了那比她個子高出一個頭的佟多福身前，好似一隻暴怒的母獅子護着自己的幼崽。她的發髻有些輕微淩亂，手上的佛珠也在剛才的混亂之中掉在了地上。她怒氣沖沖地望着款冬嚷嚷道：

“什麼證據不證據的！我兒沒做過那些事，你們誰也不能帶他走！”